長 高

作者：向雪兒

學校：長沙市第一中學

第一次和你對話是在初一，從教學樓往口語教室去的那個課間十分鐘。那時的你頂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拉住了同樣幼稚的我，人小小的比我還矮上了一截——

“要不，你當我小弟吧!”我笑著說，眼底盛滿了專屬這個意氣風發的年齡自以為是的豪邁。“好啊!”你也不扭捏，畢竟你是帶有一定單純又青澀的目的來找我，“那……你一定要幫我追到她哦!”

熟稔起來的契機在日后被我三番五次拿出來嘲笑你，你也總會毫不示弱地反擊。那個時候的小屁孩誰懂愛呢？給顆糖就算示好了，寫封洋洋灑灑的情書就算交往了，一學期下來你人沒追到，反倒是被我使喚了好一會，最終又拿著婉拒信哭哭啼啼找我，說我老光棍，不可能幫你追到“白月光”——也就是我“穿同條褲”的好閨蜜。

“喂，小弟。”彼時我滿臉不屑地把手里剛抄完的數學作業重新塞進你懷里,“人沒追到，收獲了我這么一好姐姐，你不開心嗎？”

“嗯，開心。”

“最后一道大題錯了。”我摸出草稿本，把你一把拽過來：“是這樣的，笨！”

初一一年下來，我至少抄完了你半本數學作業，勾肩搭背地走過稚嫩和平淡，暈暈乎乎地就駛離了懵懂。你陪我過的第一個生日給的禮物是什么來著？哦，當年某大勢男團的明信片。那天你拆了快遞立馬屁顛顛跑來，把小禮物獻寶似的給我，還加了張字體歪歪斜斜的賀卡——“祝姐姐生日快樂！”我邊皺著眉抱怨你潦草的字跡，邊抬頭打量著站在我身前快有我這么高的你。你摸摸自己的小鍋蓋，說：“姐姐，看在我對您老這么好的份上，你以后叫我‘弟弟’吧！”

好吧，看在你快和我一樣高的份上，就不再叫你“小弟”了。

初中大概是學生生涯里最快樂的時光，重點學校的升學壓力在嘻嘻哈哈間折半又萎縮，男孩女孩打鬧在一起也不會叫嚷著“授受不親”。你的“白月光”濫用職權把我們幾個玩得最好的同學拉進了同一個學習小組，同桌生活也幫助我更加了解你這個總是過得很邋遢的弟弟——你的飲料總是喝了一半扔掉，渴了就喝我的；你的百樂總是不蓋筆帽就擺在桌上，滾下去摔斷了墨就拿我的用；練習冊的封面在巨大的書包里被厚厚的教科書壓成了酸菜，課本的扉頁也總會有一團黑墨水，草稿紙用完了和鼻涕紙一塊塞進抽屜里，再和零食垃圾一起留給輪轉座位后的下一個倒霉蛋。好吧！我承認，因為這些壞習慣我無數次想和你吵，但最終還是選擇給你斥巨資買了一整盒百樂和一個像樣的文具盒當生日禮物。那會正好在班上有個讓我有好感的男孩，我趁著中午去幫他收拾抽屜當田螺姑娘，到了下午給你炫耀卻得來了你委屈巴巴一句：“不幫弟弟收，胳膊肘往外拐!”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好推辭，耐著性子幫你把整抽屜里的垃圾清理好，亂七八糟的書碼整齊，順便偷了你一顆可樂味的“曼妥思”——這是負一樓新開小賣部的新產品，也是貫穿我初二生活的一個小小細節。

“姐姐，體育課記得來看我打球！”你一直都很喜歡籃球，初二打得格外瘋，大多時候都是你穿著校服短袖，抱著球汗津津地找我要水喝。“我不天天能看到嗎？”我抱著語文書反反復復背《桃花源記》，頭疼，“怎么今天突然求著我看了？”

“今天我和‘劉爺爺’打1V 1。”“劉爺爺”是年級里數一數二的basketball player。

好吧，我坐在樹蔭下看著你一連投中三個3分球，突然才發現你已經高我半個頭了。

我瞅著你腳上那雙張揚的籃球鞋，憤憤地想明明一年前的你還矮我那么多。

“今天投完3分球后的那個抖肩像模像樣啊。”我扔給他一瓶水，“學誰呢！嗯？”

你抓著我進了教室，摸出一本小賣部售賣的NBA特刊，指著封面上那個穿著藍金戰袍的30號，以及他身下巨大的“控衛人生”的藍色字體，說：“學他呢！姐姐別只認識詹姆斯和科比了，他叫庫里，他3分球超級厲害的！”

“要不要考慮和弟弟一塊看NBA啊？”

好吧，于是在那個聯盟更迭不休的2015-2016賽季，我有幸沒錯過騎勇大戰克利夫蘭史詩級1-3逆轉奪冠，也沒錯過那個6月20日中午“劉爺爺”的得意和你的哀號。

更沒錯過科比的60分退役。

科比退役時你已經很高了，至少高了我一個頭，我想著2014年時你那傻乎乎的樣子，突然覺得你長大了好多。你開始愛仗著身高摸我腦袋了，愛給我塞媽媽做的手工吐司了，成績也和身高一塊嗖嗖往上躥。那個時候，陽光軟和風也軟和，你站在14歲的尾巴上笑嘻嘻地問我吃不吃可樂味的“曼妥思”。我看著你把書寫著繁雜心事的紙團一個個扔進教室最后的垃圾桶里，我想，那大抵是我們最后的心照不宣。

等到下一次見面，初中三年已經徹底落下帷幕了。你已經至少高我十厘米了，卻還是像當初上口語課路上那樣，沖動、熱切、真摯。你越過了半個年級的隊伍沖向我，把我一把抱住，畢業季連日光都是悲愴的，可你的笑容卻比萬象都要暖和。你說，姐姐，我想死你了。可我卻不著痕跡地抽離了懷抱，敷衍似地踮腳拍拍你的腦袋，說，回隊伍去吧。

面對缺席了整個初三的你，我實在是又抱歉又害怕。你一直在不停地成長，反映在生理上是長高，反映在心理上是成熟。這一年里我錯過了太多你生機勃勃又充滿斗志的回憶，我始終害怕我們會變得疏離，乃至相視無言。所以我才選擇規避。

只是，規避能換來的只有漸行漸遠。

我開始由一個偽球迷變成真球迷了，開始關注比分之下的具體數據和戰術，開始分析聯盟超巨的發展上限和新秀的未來走向。幾乎遇到的每一個看球的男孩都會問我，你是為什么開始看NBA的？我說，是因為我弟弟，他喜歡斯蒂芬·庫里。說到一次就會想起一次，想起一次就會失落一次——就和我得知你長得更高了、成了校草級別的大男孩，前段時間談分了第一個女孩，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成長的時候，懷著同樣的心情。

最近一次見面是六月的聚會。時隔一年，我已經需要仰頭看你了，你環著我過馬路時我就像被你嚴嚴實實裹在懷里。又是一年畢業季，只是畢業的不再是我們，我隔著金色余暉看你在熟悉的球場上打球，又慣性地把自己的水遞給你——我注意到了，你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愛飆3分球的小男孩了，你變得更愛打禁區，用你凌駕于他人的身高優勢去打霸凌籃球，享受肢體和肢體間最絕對的沖突。

你汗津津地像原來一樣拉我去陪你換衣服。路上，我突然問道：“騎勇又要大戰了，大概會橫掃吧。你說庫里和阿杜，誰會是MVP啊？”

你聳聳肩：“隨便吧，我現在不是那么喜歡勇士了。”

我隔著逼仄的連廊側頭看你，你又補了一句：“我現在喜歡鵜鶘，喜歡戴維斯——姐姐你知道他吧？”

“嗯，知道。”我聽見自己說，“濃眉嘛。那個25歲的天才怪獸。”

你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我抬頭望著你被光影切割出的、棱角分明的側臉，突然想起初二時候你大汗淋漓地抓著我進教室，指著封面上那個黃金控衛，眼睛亮晶晶的說：“他是不是特別帥啊，他叫斯蒂芬·庫里，姐姐你一定要記住啊。”

又想起初一那年，口語教室的門口，矮我一截的你看著我認真地說：“姐姐，以后你不許不要我這個小弟啊。”

那些過去的畫面一點一滴，重疊成了一段冗長的剪影，順著時間軸像膠片那樣不斷更迭，最終摩挲出了此時此刻站在我身邊、需要我仰起頭去看的那張臉的成熟輪廓。

是長高了，我想。

點評：作者實際上寫的是初中三年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和溫情陪伴，卻以身高上的變化來深化友誼和成長。有句話叫作嬉笑怒罵皆文章，本文詼諧幽默，文字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采用當下高中生流行的一些俚語和大量的對話描寫，非常富有校園生活氣息，文字質樸無華，很自然地流淌出友誼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