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剛
老年房顯得格外寬敞
大姐二姐帶著孩子都來了
她們買了好吃的,也給
父親買了新衣服
父親坐在墻角
那么多塵埃,透過光線
一粒粒向他落下
像一棵夕陽里的樹被光
又洗了一遍
來找黃公望,左面是富春山
右面是富春江
霧靄看起來擯棄了
來路與深淵
江水未曾停止過流淌
我們也是、舟楫也是
我們或是一對富春山居圖上的螞蟻
頭很大,腿很細
緩慢行走
我們都是富春山居圖上的一部分
江水,潔凈、平穩
想著某個人,雪就停了
想著某扇窗,夜就溫暖了
夢里趕路,翻過金家橋
終于把自己的腳印留下
它和金家河漆黑的流水一樣深
兄弟,以后收件地址不再是那所老房子
如同顫抖聲音碰下的老墻皮
無需扶起來
推窗就是白花花流水的金家河
也流去了記憶的星空
兄弟,我要告訴你一個新地址
它在一幢三十層樓里
像一捆柴火
被捆緊在同一個小區里
如果早晚擁擠要爬兩百四十級臺階
走完“最后一公里”
如果是夏天,你寄來的信
土黃色的信皮紙
濺滿了汗水
撕開一道口子,盡管路邊的灌木
碎石,誰也不明白趕車人
哼著小調一路淺笑
有多么深刻的涵義
乘客還是如同達利畫中的鐘表
撤走了陌生的重量
光線在山道上走動
愿望中的花花草草跟著跑
小興安嶺淡淡的妝再濃一筆
趕車人加上幾聲吆喝
我們把自己交給車轱轆
我羨慕它高大肥壯的身子載著我們
而時間開出了均衡的波浪
一想到俗世紛擾,時日毛發稀松
一想到自己生如草芥就心安于此
一想到,第七日我和上帝在一起
有時間讀讀
河水流逝,星光把
白色的鹽撒在王維的詩稿上
一想到,有多少鳥鳴就有多少空山
隔山的牛馬或許知道
山那頭秋天已接近尾聲,歲月籠子
在路上奔跑
兩條溪像馬的兩只腳
這里踩踩,那里踩踩
腳印落向焚燒的枯枝敗葉
落向幽暗的山石
它們不停地走動,仿佛
馬背駝著大地
大地睜開著眼睛
來到我面前
兩條溪終于匯合在一起
連同人間的浮塵、虛火
被溪水一一接走
去社廟拜菩薩,求菩薩保佑
菩薩依舊坐在高高的位子上發呆
像個從未離開過的老人
跪在香案前,我如一朵面向太陽
開合的花。神明路過
經幡叮當作響,我抬起頭
阿彌陀佛,菩薩正看著我
仿佛兩個無家可歸的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