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關(guān)于構(gòu)思,從另一個側(cè)面說,就是如何運用素材,用得恰到好處。就如雞鴨魚肉、蔬菜菌類、油鹽醬醋等,同樣的食材、同樣的調(diào)料,不同的廚師,燒出的一道道菜肴的味道可能完全不同。譬如四川廚師燒的偏辣,江南廚師燒的偏甜,這有點類似構(gòu)思。
我這樣講,還是空了點,再舉例說明吧。
《唱大戲》是我新寫的一篇微型小說作品,這篇有點命題作文的味道。因為我應邀擔任了江蘇昆山“周莊365夜故事”征文的終評委,主辦方要求終評委也寫一篇作品,獲獎?wù)魑某霭鏁r放在獲獎稿前面。這可是掂分量的,寫不好很尷尬的,這就要發(fā)揮構(gòu)思的作用。說實在的,題材我不缺,素材庫里一兩百篇備著呢。我反復想著征文的兩個基本要素:“周莊”與“夜”,再在素材庫里尋找合適的原材料,最后確定了寫《唱大戲》。我的家鄉(xiāng)太倉與昆山是毗鄰的兄弟縣市,周莊的情景與我兒時記憶中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大同小異,這為我安排角色唱好這出戲提供了便利。我按要求把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放在周莊,時代背景選在20世紀40年代,主人公我也確定了,小名叫阿六頭,大名甄珉玨。人物有了,地點有了,時間有了,接下來就是事件。該發(fā)生點什么故事?我在構(gòu)思時想,小鎮(zhèn)上人少,張家知曉李家,隔壁了解對門,故事編得傳奇就顯得假,不傳奇又難以吸引讀者。我構(gòu)思再三,想出了一個主人公不同常人的亮相法,讓阿六頭以陌生面孔突然出現(xiàn)在周莊,并且以跛子的模樣出現(xiàn),這樣小鎮(zhèn)人不了解他的過去,就有神秘性,其實也是預埋了伏筆,為后面故事解套做了不露痕跡的鋪墊。
解的第一個套,原來阿六頭是20年前上海人來抱走的周莊的孩子,靠的是一塊胎記認親的。為什么跛腳,阿六頭不說,作者我也不說,吊讀者胃口是為了后面的閱讀效果。但讓讀者隱隱覺得,阿六頭的跛腳不尋常,必有故事,這樣就誘惑著讀者讀下去。
阿六頭在上海近20年,半個大都市人,從十里洋場回來的俊俏后生自然與當?shù)匦℃?zhèn)上的土著不可同日而語,但跛了腳,一般黃花閨女誰肯嫁他?于是,我設(shè)計了他被小鎮(zhèn)的大戶人家入贅為上門女婿,而且是死了癆病丈夫的二婚女。由于丈人家底殷實,阿六頭會不會賺錢無所謂,也就拉琴、唱戲,很是悠閑,這里一筆帶過,決不拖泥帶水。
不知不覺到了花甲年紀,阿六頭六十大壽時,兒女們決定請一個戲班子來唱三天大戲。寫到這兒就算切入正題,進入高潮——阿六頭親自與上海灘著名戲班的龔班主談演出事宜。班主欺小鎮(zhèn)上的鄉(xiāng)下人見識短,認為遇上土財主,開價時獅子大開口。阿六頭也淡淡地提個條件,若唱錯一處,扣一塊銀圓,立下字據(jù),兩不反悔。其實,這又是個伏筆。
大戶人家,慶壽唱戲,平常自然,沒有小說痕跡。夜戲在周莊唱了三天,這樣,“周莊”與“夜”的元素就有了,就切題了。而且這元素融合在整個故事里,不牽強。我在終評“周莊365夜故事征文”時,讀到多篇作品,就作品而言是佳作,但按征文的要求,征文的元素,特別是“夜”的元素,在作品里很勉強,用我們太倉一句土話就是“硬裝斧頭柄”,顯得生硬,不貼切,這就是構(gòu)思時沒有通盤考慮留下的遺憾。
班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阿六頭在結(jié)賬時指出了在演《牡丹亭》中的《驚夢》、《西廂記》中的《拷紅》、《白蛇傳》中的《游湖》等折子戲時的瑕疵,或唱錯了詞,或唱低了調(diào),或唱破了音……一派行家口吻,班主驚出一身冷汗,意識到碰到行家里手了。
寫到這兒,包袱才真正抖開,解了一個最大最重要的套,原來這位跛腳的阿六頭是當年上海灘的頭牌、大名鼎鼎的名角小宋玉,因為有個女粉絲乃是青幫大佬的女兒,要與他私奔,青幫大佬知曉后叫手下把阿六頭的一條腿打斷了,勒令他滾出上海,于是有了阿六頭回周莊的故事。
如果故事到此結(jié)束,也不是不可以,但僅僅是個故事而已。我在故事前面又加了個道具,一只皮箱,甚至連他老婆也不讓動,最后皮箱打開,竟是當年他演出的幾件戲服,他執(zhí)意要送給戲班的龔班主。據(jù)說,后來戲班把這幾件戲服當寶貝,每年都要祭拜一番。從此后,戲班無論到哪個鄉(xiāng)下旮旯演出,龔班主再不敢輕慢任何客人。
“不敢輕慢任何客人”這一筆,既是作品的落點,又是作品的點題,一個不算精彩的故事,因了這一筆,就有了內(nèi)涵,就有了意義,從中可以品到點什么,悟到點什么。古人把作品分為“鳳頭、熊腰、豹尾”,豹尾就是要有力,有了這幾句,這結(jié)尾的力就算得到了提升,使全文有了著落,有了可以回味的東西。
總而言之一句話:構(gòu)思很重要。打勝仗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寫好作品,靠慎重構(gòu)思,謀篇布局。謀好了,布對了,就十有八九是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