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鹽城市亭湖高級中學/崔杰
銀色的剪刀于大紅的窗紙間蜿蜒穿行,一張張薄薄的紅紙出落成一幅幅姿態萬千春意盎然的美麗窗花……
這是每年的除夕之夜,團圓飯前必定上演的一幕大戲。它就像是一個神圣的儀式,貫穿在我兒時有關“年”的記憶里。
光陰荏苒。如今,祖母的這雙手已不復當年的靈活,但那顆心卻依然癡癡地鐘情于這門古老的民間藝術——剪紙。逢年過節,祖母都要親自操刀,為明窗添上一抹艷紅,著上無限春色。
兩年前,祖母患上帕金森癥——顫顫巍巍地端碗,顫顫巍巍地走路,顫顫巍巍地生活。
為了便于照顧和治療,父母將祖母從鄉下接到城里。臨行前,她只收拾了兩套衣服,可那只盛放剪紙用具的雕花木箱卻被裝得滿滿當當——各式剪刀,長柄的短把的,尖嘴的凹槽的,一把把都磨得锃亮;一沓沓出產于江南的紅紙,普通的鑲金的,稍厚的綿薄的,都疊放得整整齊齊;畫稿樣的鉛,釘畫的紙捻兒,還有各種成品半成品……都被分門別類齊齊整整恰到好處地碼放在箱子里。木箱沉重,祖母搬運起來有些吃力,但她卻寶貝似的偏要自己拿著。
“媽,這些您就別帶了,多少年的古董了,您還守著???”父親皺了皺眉催促著。祖母小聲嘟囔:“我跟不上你們時髦的喜好,還不能守著我的剪紙?”
轉眼間,年意漸濃,我們領著祖母去商場購置衣物。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孩童般的好奇,走著走著,她在文化用品柜臺前停住了腳。“這,這是剪紙嗎?”她摩挲著貨架上陳列著的光滑厚實的電腦制作的銅版紙質的“剪紙”,訝異得合不上嘴?!斑@一色的圖案,這呆板的刀工,這厚重的紙張……這還是剪紙嗎?”祖母的嘴唇輕輕地顫動著,那痛苦的神情就像誰將她精心收藏的一箱珍珠偷換成了魚目。
祖母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她獨自端坐在窗前,面前是那只打開著的雕花木箱,剪刀、剪紙凌亂地堆放其間。她的手不停地哆嗦著,目光空洞地盯著窗外……
我們完全能夠理解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一家人便瞞著祖母商討著應對之策。
晚上,母親走進書房,柔聲道:“媽,明天我們帶您去一個地方,那里才是您這些作品的歸宿?!弊婺富剞D頭,滿眼都是將信將疑。
第二天,我們一家人帶著祖母以及她的作品和那只雕花木箱來到了市博物館,接待我們的是一位戴著老花鏡的頭發花白的長者。他一見到祖母帶來的寶貝,就像一位勘探者發現了一座富礦,顧不上與我們攀談,就蹲下身顫著手撫摩起那些剪紙、剪刀和畫具……等他抬起頭,我們見他已是滿眼噙淚……
此后的每天下午,博物館都派車來接祖母過去。他們聘請祖母擔任他們開設的“傳統藝術講習班”的兼職教授,請祖母向學員們傳授她精湛的技藝……
祖母一下子成了我們家的大忙人。說來也怪,她的帕金森癥似乎也在一天天減輕……
又是一年除夕至。
窗外,瑞雪紛飛,銀裝素裹。室內,一張張薄薄的紅紙在靈性的剪刀下涅槃,出落成一幅幅姿態萬千春意盎然的美麗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