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柯
(中原工學院,河南鄭州 451191)
在中國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為了加強對國統區及全國民眾的思想控制,統一和集中黨、政、軍權力,與異己黨派、社團和民間組織爭奪知識分子的支持,強化群眾基礎和組織力量,國民黨一改往日行徑,積極在眾多大學中擴建組織力量,致使多數國民黨大學黨員數量迅速增加,大學黨部的地位得以提升并迅速成為抗日戰爭時期舉足輕重的勢力。在大學黨部不斷發展壯大的過程中,以二陳為首的CC系和朱家驊派系間展開了明爭暗斗。各股組織勢力在大學校園中風生水起、你爭我斗中,國民黨于“六大”中突然決定撤銷大學黨部,使得生龍活虎的場面戛然而止、歸于平靜。除大學黨部被撤銷外,國民黨亦決定撤銷包括大學在內的區黨部的組織活動。大學黨部、區黨部一時間接連被撤銷,激發時人與后者對其斷然舉止原因的疑慮。由于國民黨黨史資料的遺失和歷史的遺忘,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決議撤銷大學黨部的原因及影響始末還有很大的探討空間。
1.1.1 國民革命時期的大學黨部設立
在中國國民革命時期,國民黨正式建立伊始,黨內組織、政務急需籌建完備,國統區大學黨部的設立也已發端,但只設個別大學而已。考證發現,國民黨于1920年開始在大學校園中滲入黨團組織。“當時,在蘇俄與中共的影響和推動下,國民黨在青年學生中大力發展組織,吸納黨員,中央專門設立青年部,在部分大學和中學建立基層組織,‘學生入黨’一度成為時髦話題。”中國共產黨自1921年成立以來不斷鼓勵黨員代表到大學校園中吸納知識分子加入共產黨。只因共產黨的實力薄弱,吸納校內黨員、宣傳黨內思想等活動須由共產黨員在大學內暗中組織。1926年7月,國民黨在廣州召開的中央教育行政大會上決議要求教育界全體人士加入國民黨,隨之開始以廣東為起源地大力在全國推廣黨化教育。但是其效果不盡人意,一些大學中的黨化教育流于形式,執行黨義教育的教師受到了學生的歧視與排擠,因此黨化教育中“思政”教育的目的未能實現。
1.1.2 國共內戰時期大學黨部的運行
國共內戰時期,國民黨對青年學生入黨組織的態度由鼓勵改為限制。態度多變的國民黨以執政黨的身份傾心轉變政策,先后廢除了以中央青年部為代表的諸多中央部門,放棄了對吸納青年學子加入國民黨的中央政策。1928年5月,南京國民政府于第一次召開的全國教育會議上宣布撤銷一切有關允許各個大學在校園內開設國民黨區分部的決議,并決議以“三民主義教育”改換“黨化教育”。黨化教育的名稱易改,但其“黨義教育”的核心思想依然如故,保留之余并不斷增設學生的黨義教育課程。在抗戰前期,由于國民黨對黨義教育重視不足,致使大學校園的黨建工作效果不佳,甚至遭到了大學生的反感與排斥,因此國民黨在抗日戰爭前期基本未在大學校園中建立黨組織。但隨著自身組織力量的不斷壯大、國共兩黨的抗衡程度日趨深化,抗日戰爭爆發后國民黨加緊設立與發展大學黨部。
1.2.1 陳立夫主控黨務期間大學黨部的運行
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在大學校園普設黨部。自1938年始,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著手在以中央大學為主的八所大學中設立黨組織部,而后不斷的增加黨化高校數量。于此期間,以CC系主控的國民黨黨部與復興社三青團為代表的不同派系進行了組織間的斗爭,從中央至地方的各個大學中黨團并立、各成系統,彼此相互競爭、互不妥協,久而久之派系矛盾激化、積深。為了抑制黨內各派及共產黨在大學中的斗爭勢力,國民黨積極籌建大學黨部。籌建過程中,針對教師和學生誰入黨、入團的問題產生過意見分歧。其中姚從吾支持學生進入國民黨黨部;而蔣夢麟則支持學生入團、教師入黨。最終,國民黨與三青團均采納了姚從吾的建議。但當時有半數的教授因為職位所需、晉升之便、維系人際關系等原因仍然加入了國民黨。代表黨部的CC系與復興社三青團在校園中競相爭取教師入黨、學生入團,致使國民黨在陳立夫主控黨務期間未能在大學校園中順利運行。藉此,蔣介石決議朱家驊改換陳立夫為國民黨組織部長。
1.2.2 朱家驊接掌組織部后大學黨部的運作
1939年12月朱家驊接掌國民黨組織部后便主張黨部和教育界進行交往,并著力推進國民黨大學黨部的發展,雖有成果,但終因黨內派系斗爭引發禍亂致其黨部于“六大”后撤銷。朱家驊為進一步加強國民黨大學黨部的黨務工作,他積極采取諸如承辦學術講座、資助大學研究部門油印學術論文和推薦師生到國民黨部門工作等措施。但是緣由CC派不斷大張旗鼓地在大學校園擴張勢力,兩支派系間的斗爭依然不止,并且逐漸向校內外蔓延招致黨內沖突愈演愈烈。1944年5月,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12次全體會議上取消了朱家驊組織部部長的職務,同年由于國統區通貨膨脹的經濟問題,蔣介石任命CC系主掌組織部。但此后在國民黨內接連發生了諸如“飛機運狗”、昆明物價高漲、國民黨抗日前線失利等事件,誘發諸如“倒孔大游行”一般的學潮和教師運動,最終蔣介石在1945年5月的國民黨“六大”上宣布撤銷大學黨部。
國民黨大學黨部被撤銷的處決與蔣介石的意向和行為有著重要的瓜葛牽連。蔣介石于1907年考入保定陸軍學堂,1908年在留學日本期間加入國民黨(時稱同盟會),1945年他早已成為國民黨內掌控黨政軍的一把手。蔣介石因長時期地舞槍弄棒,其“武主文從”的思想便潛移默化、根深蒂固。蔣介石對于國民黨這種以文為主的黨務工作鮮有偏愛,他更多的鐘愛是將黨權轉化為軍權。蔣介石的官僚資本主義思想和大地主階級的軍政意識使其對建黨、管黨、治黨的覺悟不高,黨內建設流于形式。國民黨員數量不少,但黨內成員多為國民黨軍兵、行政人員和在國民黨統治區“糊涂”招募的民眾,因此黨員質量和組織力量不高,給國民黨帶來的實質性建設作用欠缺。蔣介石從建黨伊始在黨建過程中對黨的長效運營用力不足,并且當時在大學黨部中時常出現不穩定的因素:大學黨部發展時正值抗戰時期,國民黨在遭遇急需大量黨費開支和人員支持的問題困擾時,以張瀾、張君勱、左舜生等人提出的結束訓政和黨治案以及派系間在大學黨部的斗爭等多重因素又接踵而至,使本不過于重視黨建的蔣介石心亂如麻、百感交集。他本不樂于過多為黨建事務煩心過慮,偏卻大學黨部禍亂四起、黨內斗爭等雜亂事件愈演愈烈,固由多重考量與思索后,蔣介石決定撤銷大學黨部。
國民黨大學黨部因持續的派系紛爭而陷入強韌內耗,嚴重阻礙其整體建設和發展。“國民黨二十年來累積的病源,根本不是事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所謂組織。”國民黨自同盟會時起,其黨內就有不同的政見之爭,孫中山逝世后,黨內派系之爭愈發強烈,蔣介石執掌國民黨后逐漸產生以復興社三青團、CC系和朱家驊派為主要代表的派系斗爭。1938年1月,時任國民黨教育部部長的陳立夫意圖在大學設立黨部以擴張自己的地盤和勢力,與此同時,掌控國民黨組織部的CC系干將張厲生也相繼著手在中央大學等8所高校設立黨部以形成與教育部的抗衡。后來在大學黨部形成了以朱家驊派和C C系為主的派系斗爭,兩派競相在校園內拉攏師生、擴張勢力,逐漸形成了政派、院系、地域間的斗爭,其中兼有黃埔派、鄒魯派和第三黨的爭斗。“六大開幕之際,CC系和其他派系的權力爭奪進入白熱化狀態,并且鬧到蔣介石面前。”面對大學內部國民黨各派系間的惡斗情形,蔣介石愈發感觸大學黨部弊病頑固、治療無方,因而蔣介石表態:“將使三青團脫離政治關系,成一與童子軍銜接之教育性的團體。并擬此后禁止學生入黨,免得各黨競拉學生,使學校不能安定。”
高校師生抵觸自身頑疾頻仍的國民黨設立大學黨部,且不忠信黨部的發展。中國古往歷史中的知識分子多為傳統,一方面恃才傲物、專心學問;另一方面崇尚君子“不黨”,自認為結黨營私是小人所為。國統區知識分子“不黨”的思想不僅源自中國傳統的觀念,而且受西方國家自由思想的熏陶。加上受民國初期國民黨劣黨政治的影響,當時國內多數師生抵觸黨派政治干預學術和教育。“即使在戰時教授加入國民黨已成趨勢的情況下,在大學校園中,教授辦黨及辦團,仍然不是光彩榮耀之事,大都還是悄然進行;凡熱衷于此道者,口碑往往不佳。如陳寅恪、傅斯年等人即指責西南聯大主辦國民黨、三青團的姚從吾、陳雪屏等愚而詐或愚而滑。”抗戰時期,國統區的通貨膨脹、經濟蕭條和大學黨部派系間激烈斗爭因素嚴重阻礙大學師生的生存與發展。緣此,1942年起國統區爆發了多起學潮,廣大師生對國民黨大學黨部的積怨愈深。1943年中國共產黨地下黨支部相繼在大學設立,廣大師生借此時機不斷選擇加入共產黨,國民黨大學黨部在教育界甚至全國范圍內逐漸失去民生力量。
在抗日戰爭勝利后,國共內戰隨即上升為主要矛盾,國民黨撤銷大學黨部后,國共兩黨在大學校園的勢力此消彼長。以行動抗爭的“武斗”迅疾代替了以往組織間的“文斗”,乃至出現了一個奇特的政治景象——國共兩黨在前方打仗,國民黨在大學肆意打人。緣由國民黨的大學黨部被撤銷,其對大學內發生的異端事件無耐遂只能拋卻本可采用行政交涉、黨間溝通之和平途徑,尤其針對國共間的間隙摩擦、高熱化矛盾,只能直接動用警務人員甚至軍隊力量震懾之,將本可以通過黨部組織的力量化解于無形的學生運動激化為震驚全國的慘案和學潮。
國民黨過于將大學作為自己的政治地盤和勢力范圍,將軍政武力運用于知識分子聚集的大學,與大學的自身獨立性發生尖銳矛盾,勢必誘發大學師生的厭惡與反抗。初始形象欠佳的國民黨在師生心目中的地位非難自保,更致使國民黨組織力量一落千丈。由撤銷大學黨部激起的社會連鎖反應,使國民黨的猙獰面目為國人所知,中國共產黨的求真、求實、愛民、保家衛國的赤子紅心退卻了國民黨遮蔽的“烏云”,最終贏得民心、斂聚大學師生的向心力。
國民黨大學黨部撤銷后,中國共產黨的勢力與實力不斷提升。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本想借撤銷大學黨部之策扼制黨派之爭、還大學師生之安寧、保黨之形象,贏知識分子之擁戴,進而斂聚國民黨抗共的精力與實力。但此舉適得其反,就這一決議自身而言,其實乃缺乏考慮,不為周全。國民黨撤銷大學黨部繼以行政和軍事力量干預高校事宜。行政與軍事力量的腐朽與生硬遠遜色于國民黨黨政管理的相對“懷柔”與平易。國民黨黨政管理力量的弱化與裁撤,不僅不利于國民黨繼續在大學區域的統治,而且進一步激化了教育界人士對國民黨統治的厭惡和抗擊,引發了多種力量對國民黨的斗爭,加速了該黨在內戰中的失敗。與國民黨淵源甚深的顧頡剛認為:“實在,人心并不傾向共產黨,而厭惡國民黨太甚了,國民黨已失盡了人心,故亟望其交出政權。”中共借此國民黨裁撤大學黨部的機會加力宣傳黨務,發展大學黨部組織力量,并最終相繼贏得了教育界人士的支持,為中共最后的抗日、國共內部戰爭勝利和統一大陸創造了有利因素。
國民黨大學黨部的撤銷不僅不利于現存勢力的保存,更阻隔了新生黨員的引進與發展,黨內如果沒有新血——青年黨員,黨組織就沒有建設與發展的活力與動力。在中國面對內外戰爭時期,青壯年力量儼然成為激發和保持國共各黨組織活力和戰斗力的關鍵力量,且新青年的存在易可激生黨內問題求證的新角度、新導向和新思維。反之,黨內嚴重腐朽的組織形態便固步自封、漸入膏肓,失去基層組織的信賴與擁護,以土崩瓦解之勢毀滅黨的機體。國民黨撤銷大學黨部之后,中共和其他民主黨派以明或暗的方式進入大學校園,廣聚人才、培育青年骨干、建立大學黨組織,逐步薦引高校知識分子的思想智慧灌注革命和改革的新力量。國民黨緣此亦受到了大學學潮和其它團體活動的抵抗與攻擊,進而加速了國民黨在全國大學區域乃至整體組織中主導地位的喪失,終由“貧血”和自身頑疾過重走向了沒落和失敗。
國民黨撤銷大學黨部之舉雖然可以“簡單粗暴”的祛除校內斗爭的“病體”,但卻不能徹底根除問題之“病根”。蔣介石的目光尚不足長遠,沒有為國民黨在大學及全國教育界的長久發展謀慮,似覺痛快的撤銷大學黨部,卻未顧及此舉已徹底隔斷國民黨與知識分子和諧往來的紐帶、喪失了大量知識分子的支持,徹底為共產黨在教育界的發展消除了障礙、自清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