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彬
古老岷江經過的宕昌城盡管有千年故事但它
依然是新鮮的。
新鮮得見不到舊房子的宕昌城里有一所舊城中學
我就在它門前走過。
見到一個一個的中學生午后從家中午飯后回到學校
就像孩子傍晚從田野歸來回到父親身邊。
他們年輕的面孔像是我的昨天——我的昨天也從一條河中流過
漂亮的人不再回家。
他們和她們都去北京、上海和廣州,增添大城市的美和復雜性
因此我傷感遙遠家鄉貧乏的不是它的財富……
時代真實的現代性侵蝕了它:江河奔流,新房子建立
漂亮的人去了遠方。
一棵松樹在春天緩慢死亡的過程
整棟樓的居民都見到了——
它就不是死于孤獨。
服下的臨終藥丸是春天全部的風和雨水制成的。
就是這樣。一棵松樹的骸骨沒有包含敵意,
它的周圍是兩棵健壯的松樹,一棵高高躍起的香椿樹,
一片平房和幾只善良的狗。
當我在下午打開窗戶,金黃的松樹就在那里,
是我在經過月季花瓣零落的寢室后看到的。
那時我剛出遠門回來,
正站在潔白的房間里。
山毛櫸在想象中生長。
成排的山毛櫸在想象中裝飾著城堡女主人
的大路和小路。
那些成年的山毛櫸都是高大的
農夫的火焰,獵戶的防風墻,戰爭中得勝的矛。
托爾斯泰和普魯斯特的山毛櫸各有不同,
對于后者,
那些正直的山毛櫸也有香水味道,
在一部小說中將枯榮超過七次。
一片具體的山毛櫸林中有北方的群鳥,
有馬鹿,也有國王的隊伍莊嚴地經過。
那是我從前的記憶,少女們兩百年前的生活。
五月,當我重新回到家里,
看到瀏陽河草木繁榮就像人類在衰敗。
布谷鳥和小雀的叫聲很大,
又仿佛是從前耕種的時節,
甘蔗林生長的時候,
清晨露水降臨的時候。
當我沿著河邊小路上溯,
看到鄰居門前都開著丹桂和滿天星,
但草籽花、蒲公英和車矢菊消失了,
一棵溪水邊的樟樹突然長成最大的樹。
我想到衰落的也許只是一兩個家庭:
一位生病的父親;一個出走的兒子。
這就是家族興衰的過程,
一顆流星劃過寧靜的夜,一座孤燈點亮的房子。
被詩人摘回來的
午夜月季花,它的酒氣散盡了,
紅色還保留著——真是姹紫嫣紅啊。
這朵月季花落在地上的過程沒有人看見。
詩人的奏鳴曲沒有驚動它,
就那樣自由凋落的紫色月季占有了
死亡的美感,一首詩形成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