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偉
在布朗山,在班章村
在班章村之巔的三垛山
老茶農走出初制所
看見了低飛的燕子
心中的甘甜味道正從天上飄下來
在亂云中發芽。在迷霧中開花
在細雨中飛遠
在人間經過
云中的夏花,霧中的秋葉
是傳說中最絢爛的生、最靜美的死
而眼前的秋葉卻在山頭修煉
在初制所得道
在山外美人們手中升仙
云霧中,一切都是我
我又什么都不是
一切遠在天邊,一切近在眼前
看不著很大的世界
也不用看很小的命運
更曉不得我是哪一位茶農
但一片茶葉看得見另一片茶葉
它們是云霧中的注視
是停在樹上的眺望
它們是會飛的眼睛
是天晴后會飛走的眼睛
秋日的成都有人間最恰當的溫差
沙河沿岸的芙蓉都在尋找自己的高度
東郊音樂公園,朋友的電影公司
正在將一個拳擊手的歲月剪輯成上座率
投資人楊孜的窗外
芙蓉花正在調整色差
仿佛一些抖音翻曬著各種樣式的女友
楊孜的窗外是市場,是院線,是各地的經理
經理們的手機屏幕上
期貨還在嘚瑟,A股還在尋底
只有一雙丹鳳眼,在高德地圖上尋找著人民食堂
一會兒有人要拉我們去那兒
用烈酒尋找時間的深度
秋日的成都,時間也上傳著季節的抖音
北方的風正輕輕地在霜凍里響起足音
光陰的快遞員正悄悄來到成都平原
它要在秋風吹破詩意的那一天
給不想開花又要折騰的一些樹枝
送去一朵一朵冷酷的蠟梅
徽州人周墻賣掉了產業后
晃蕩著有刺青的膀子
把中國很多好玩的地方玩了個底朝天
還約著我和默默玩千縣之旅
這期間,他順帶處理著一些理想問題
關于金錢,他只偶爾回頭看一眼美聯儲的政策
事實上,歐美地區,經濟已經開始悄悄下滑
翻過2010年,世界范圍內
“左”派變得保守,右派卻變得激進
大佬們開始學習凱恩斯的思路
認為經濟復蘇乏力,就刺激一下
把經濟那玩意弄睜開眼
這幾年的政經大背景不過如此
我的朋友中,不干正事的人越來越多
但不干正事的人比干正事的人更忙乎
這類人,正在成群地出現在我們周圍
這幾年的人事小背景也不過如此
直到2013年,周墻都在這兩種背景里穿梭
他一直遠離股市、工廠和官場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他相信沒有虛擬經濟、沒有實體
一個傻瓜仍然能夠半死不活地、半睜著眼地快活
他還相信一個滴溜著雙眼斗地主
一個喜歡光膀子喝酒的人
這樣的人,沒有社會關系
連個像樣兒的股東
連個半拉子老總都做不安穩
這如同古代君子們面臨的兩難選擇
所有有文化有理想的哥們都必須吟詩作賦
在詩歌盛世,在唐朝,在宋朝
詩歌界,不管你是真君子還是真小人
不登青樓,基本上不好意思搞創作
周墻知道社會永遠不是君子組成的
他認為,這個時代要做君子
得放棄質量,忘掉邊界
要繞到社會的外圍去包圍這個急功近利的社會
這一年,我和周墻飛到海南
借了朋友的越野車環島旅游
繞過沿途不斷漲價的樓盤
我們在藍天白云下,在環島高速路上
環繞著海南島大幅度轉圈
關鍵時候,周墻拐彎開了出去
我們要找個路邊店,每人來十只生蠔
注:2013年2月 胡潤研究院發布《2013雅居樂海南清水灣胡潤全球富豪榜》,這是胡潤研究院第一次以10億美金作為富豪上榜門檻。該年度共有1453位上榜富豪。
1978年10月的某一天
共和國交通部外事局
袁庚在他的辦公室里
起草一份內容奇特的重要報告
那一年我15歲,坐在文科班教室的第一排
女生們都17歲了,幾個漂亮的同學姐姐
既不愛看書,也不愛正眼瞧我這個小調皮
1872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
大臣李鴻章曾奏請朝廷
成立招商局,開展洋務活動
比他的折子早三十來年
欽差大臣林則徐、水師提督關天培
率軍在虎門以東的一個炮臺
打響過抗擊英軍的第一炮
是的,就在他們的左炮臺下
在深圳蛇口二凸堤一帶
百年后又響起了開山的炮聲
這一天是1979年7月8日,我正參加高考
考場設在我曾經就讀過的實驗小學
上午考數學,在低矮的小學課桌上我彎腰駝背
眼前一片茫然,幾乎交了白卷
下午考歷史,我一揮而就
提前交卷,昂首闊步出了考場
袁庚的報告里有沒有描述
改革開放的第一炮的威力,我不得而知
但據說,他曾指著地圖想要蛇口的一塊地
這塊地上的人和錢想要像香港那樣自由進出
2018年11月19日,我去澳門和朋友喝酒
陸漁、默默、芒克等人已經飛了過去
我站在蛇口港,眼前是一片蔚藍色的海風
成群結隊的集裝箱在熠熠發光
世界各地的錢,沒正眼瞧過我的大錢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結算中心的程序里
正快活地穿梭
注:1979年7月8日深圳蛇口破土動工的開山炮被稱為改革開放第一炮。
賺錢的人,走在朋友的前面
那些看不見的錢,數不清的錢
那些很大的錢
走在朋友的朋友前面
那一年,股票來到哲學中
錢爬進賬號里
長江來到吳淞口
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美女來到信中
那一年,我是沒有身份證的那個人
是沒去上交所排隊的那個人
一直是沒有持倉和出貨的那個人
后來,小錢開始裝大錢,大錢裝項目
中國的詩人們,名字前面也加上了著名二字
是啊,不這樣,社會怎么看
人們怎么看。
后來,電腦里沒幾只自選股,沒幾只小盤股
相當于詩人沒有詩歌作品
現在,我已經是一些股票的小股東
把虧錢當成副業
是的,我是A股的散戶,免貴姓李
昨天我打開賬戶,看見一片綠色的森林
里面有蟋蟀在唱歌
注:1990年12月19日上海股票交易所在浦東新區開張營業。
前些年,我發現自己不“二”了,就寫不出好詩。我好幾年寫不出好作品,原因就是我的生活和思想進入了另一個系統,一個和社會比較合拍的系統,我對文字的判斷和操控,沒有出軌的愿望了,沒有越軌的能力了。我明白,我不先鋒了。于是,我開始每天盼望,苦苦地等、癡癡地等,等著天邊出現一個東西。有一天我明白了,我大笑起來——我在等著自己離開某種秩序和環境,等著自己性格上的“二”在地平線出現。
怎么讀懂當代詩歌?怎么在目前區分詩歌的內行與外行?主要要強調詩歌的先鋒性。詩歌是先鋒的事業,不創新的都不是先鋒,這樣的作品對時代和生活沒有真正的作用。普通的先鋒之外的詩歌創作,自己過癮還可以,不在時代變革的現場, 不在創新的主場。生活會拒絕他,歷史會忘記他,經典也會拒絕他。
就當代詩歌而言,什么是內行?什么樣的人又是外行?我認為,現在,咱們白話寫作的詩歌,經過百來年在中國的發展,已經具備了很強的自由性和自身的一整套一整套的結構,當代漢語詩歌已經很專業了,已經不是以前“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情況了,那現在,一個隨隨便便的文學愛好者、普通網絡博客寫手不會靈機一動去完成上述作品,關鍵是,他干出了也不敢認為那就是詩歌,那就是作品。心中裝著過去的文化樣式的人,心中裝滿了“一”,絕對不會想到可以去“二”一下。
每個行業都有內行與外行,先進和落后的相互白眼。但這些食物鏈的頂端幾乎都是那個行業里處于優勢地理位置、技術位置,至少是先玩的,也可以說,這就是先鋒的來路。
那么,怎樣區分內行與外行,現在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怎樣區分內行與外行?回答是,他要熟知當代文化,并在當代性上面區分先鋒與偽先鋒。先鋒,首先是他那個行業里玩得最酷的,并且有優越感,覺得自己正在食物鏈的頂端創作,但是,在外行眼里,他必須是一個“二逼”,或者常常可能疑是“二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