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翔
木椅盛放著她的美,似乎
美,也是一種靜物。
在暗紅色的夢中,她坐下,
直起身,身體像一把傘,
漸次打開;椅背支撐她
柔軟的傘骨。根根手指
環繞易碎的洋娃娃,像一束詞
環繞少女的心;她把它
抱在胸前,如同一樁心事。
倚坐在寂靜中,她頎長的上身
緩解了畫布;種種色彩落下
有的在開花,有的在老去。
這里傾斜著一條靜止的河流。
從額頭到脖頸,容納光
仿佛器皿容納水。少女
側耳傾聽,自身暗涌的戰栗;
她圣潔的臉上,有月亮和雪
在無法觸及的天空閃爍。
我回到上一次離開的位置
像樂手回到他中止的樂章
在傾斜的光焰里
我的書躺在桌上
仿佛一只斂起翅膀的鳥
這些羽毛般綿密的長句
被我的手掌翻動著
陽光賦予它們金色的重量
沒有風;我的視線
行走在這片深秋的麥田
如一把鐮刀辨認它的命運
在午后的陽光下
世界是新的是盲的
事物毫無目的地美麗
一種明亮的喜悅震動了我
僅僅因為活著,沒有死去
雨下在……
我去找你的路上
雨像一聲、一聲輕嘆
敲擊著我內心的傘
我記得你曾像一片云
爬上我貧窮的天空
繞著我的核心旋轉,旋轉
你漸漸變小,變潮濕
雨下在……
我們緊握的手之間
綿延的雨,仿佛一段旅途
“走過一次就不會迷路了”
你彩虹般的身體,流動的
心,一齊涌入我的夜晚
像一捧越喝越渴的酒
充盈著我的感官
雨下在……
你和我的呼吸里
我們躺在一起回憶的時候
整座大海也失重了——
詞語的重量,欲望和留白
像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
將我們壓垮,
我們好像死去了,卻還能聽見
雨下在……
你將飛逝的眼睛里
什么也不能挽留住你,連同我的
罪惡;你要走了,不會再來
唉!
一生的時間多么短
我們同時渴望的
墮落,只能這么多
雨還在下
而你已經不在了
雨會停的
如同一切都沒有發生
奧德賽伊利亞特本雅明博爾赫斯……
父親坐在這些名字上,不知該怎么辦。
書太多了,出租屋的天空已被壓彎。
他抽煙;鼻孔噴射出一團團云朵。
室內像一頂高壓鍋,扣壓住我們。
這里的空氣,和悲哀的童年沒有分別。
那時,我們也這樣坐著:靜靜地,
父親在云端;我在門外。
松弛在書堆和書堆里的父親,被我讀著:
他的腰痛,額頭的犁溝,黑色的痣,
粗大的手,還有指甲縫里的泥。
我讀著他,像讀著一塊田野。
童年的家是一具煙盒,父親躺著,
抽著自己,抽著我們的命。二十三年了,
我好像從未認清這個男人的面孔。
(二十三歲時,父親已有了我。)
他拍拍我的肩。于是,我站起身,
像神話的阿特拉斯搬運天空。把那些
方形的內臟,撣去灰,輸入一個個
紙箱。如同把死亡,輸入一副副棺槨。
他讀著我。我在地板上攤開身體,
像一冊幼稚園的大字本。他讀著
我的房間,鼻炎,微微彎曲的脖頸。
他說:應該/不應該;我說:是/不是。
多么遺憾。多年來,
他是盲的,從來看不見那偉大的教誨。
生活是他驕傲的大學(自由是我的)。
我來了,看見了,聽見了,卻還不能信。
沉默吧……
盡管我是他的回聲。
兩代人的沉默,多么美好。
什么都不說,什么都明白。
云只是一個象征。(斯泰凡?奧德吉)
1
蔚藍的天空是一部大書
云的章節有29頁
2
沒有比云更圣潔的動物了
也沒有誰比它更殘忍
云是天空的白日夢
倏然地出現又消失
3
云落在眼睛里
拉近了人和天堂的距離
如果所有的云只是一朵
那么所有的人也只是一個
5
云在不變之中變幻了
仿佛一層薄膜滑離人的視線
長達一生的凝視也不能將其凝固
但詩人的筆可以
8
這些雪色的拼圖
漂浮在白晝的大海上
閃閃發亮
宛如星座連綿
9
云是美的教科書——
它的潔白和赤裸
似美人的輪廓
她欲望的形體始終飽滿
10
天空朝云拱起
又匍匐在它的邊緣
沒人能輕易將云的本質定格
有時它是天鵝有時是麗達
15
云只是一個象征
沒什么特別的存在
云只是在那里
這就是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