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身就是一次高懸（組詩）

田 禾

[雨 水]

下雨了，風(fēng)先把家里

紙糊的窗戶吹破，又把門前

的蘆席吹倒。父親顧不得

吃夜飯，趁早提著馬燈

照過了牛欄和豬圈

一塊石頭，讓他很小心地

壓在了柴火堆的上面

大雨如注，雨飄著下來

飛著流走，落進(jìn)池塘的雨水

與天空一樣蒼茫

被雨水淋濕的舊農(nóng)具

父親也細(xì)心地搬進(jìn)了屋里

屋檐下淌著流水

姐姐出門，冰涼的雨滴

落在她的臉上。她轉(zhuǎn)身去

拿雨傘，門口一攤

反光的水，把她照亮

麥澆苗，谷澆穗

這時的麥苗正需要澆水

雨水落下來

麥苗順著季節(jié)往上長

[懸 棺]

那天游三峽

突然看到懸崖上的一口棺材

心頭一顫，一疼，立即平靜下來

知道這是傳說中的懸棺

別人死了睡在泥土里

他死了睡在懸崖上

生于低處，死于高處

以一種傾聽江水的姿勢躺著

活著用一塊土地耕種

死后用一座懸崖安葬

知道土地的珍貴

死了，就不與活人爭土地了

下面是深淵，高處是天堂

逝者在洞穴內(nèi)悄然安息

人生本身就是一次高懸

只是死后懸得更高

但不能再高了，再高

就升天了，不能一睡千古

[雜貨店]

這是村里人每天光顧的地方

閑坐的地方

談家長里短的地方

買針頭線腦日雜百貨

和孩子們買鉛筆的地方

過路人歇腳的地方

鄉(xiāng)郵遞員放報紙信件的地方

摩的開來停靠的地方

打牌人換零錢的地方

坐在店門口的老人

孫子放學(xué)回家

把書包撂在他的腿上

從夕陽陡峭的暗影里跑開

老人守著雜貨店

經(jīng)常攥著一大把欠條

趴在算盤上扒拉著算賬

有時站在門口

看路上緩緩經(jīng)過的行人

用一口方言給外地人指路

時刻進(jìn)屋數(shù)抽屜里的錢

[王太發(fā)]

王太發(fā)不讓他老婆點燈，

他說他想在黑夜里待一會兒。

王太發(fā)在外面的院子里蹲下，

院子黑得像他挖煤的礦井。

王太發(fā)在黑暗里蹲著，

他心里的苦和痛明亮起來。

那座煤礦今天又死人了，

想到這王太發(fā)真的有點害怕。

他感覺自己被死亡抓住，

遲早要死于這挖煤的職業(yè)。

但他要養(yǎng)家，每天只能挖煤，

去接受每天可能的死亡。

[唐朝詩人]

唐朝詩人，生活在盛世，或亂世里

提一只酒壺就可以走天下

滴酒不沾的人

攜帶江湖上的雨滴

直到把自己走成廢墟

途中的月亮就是外頭的父母

所有的山水

是他們提在手中的陳年瓷器

只欣賞，不打碎

長安回不去了，黃河只是過客

二月去武漢，三月下?lián)P州

為黃鶴樓寫一首詩，然后離開

我昨晚做了個夢

就住在唐朝詩人的隔壁

卻沒有寫出一首唐詩

他們的詩都編在一本線裝書里

這是詩歌的宿命

但詩人各自有各自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