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之地（組詩）

□甘肅 趙琳

草原

在草原，我撿到三塊石頭

它們棱角分明，透出幾絲殷紅

雨中草地像一塊濕巾

隨意抓一巴，足以讓人淚流滿面

我騎著洛桑的馬

和他追逐雪峰和太陽

我送給他一塊小小的瑪瑙石

給他的妻子打一塊吊墜

這塊來自尼泊爾的石頭，和桑科的信仰一樣

星辰正點燃草地，近處牦牛打鼾

時間消亡的夜晚，我們各飲三大碗青稞酒

在微醺中，我看到桑科深處

走出一個誦經的人

像雪山，像矮矮的氈房

移動在空曠的草原

我試圖接近他，今晚的桑科真美

我誤認為，洛桑就是

這個披著月光的人

雪夜

雪夜，我經常和雪花結伴

大地無疑安靜

沉睡地像滿月的嬰兒，唯一

在茫茫戈壁回蕩

來自荒野不安靜的聲音

那是一雙濕透的鞋子踩疼雪的時候

雪，布滿鴿子羽毛的潔白

雪，和碗里的鹽一樣重要

雪淋濕馬背的鬃毛，藏民朋友卓瑪

在不遠處的氈房，望著

這條茫茫風雪的道路

他用干毛巾抖落馬背的雪

和上午給它戴銀色馬鞍一樣小心

在拉薩

在拉薩，每一塊石頭有不同的光芒

我滿身疲倦地坐在階梯石

適逢曬佛節，人帶著神走過

曾經因打碎盤子而懊惱的母親，一定想不到

在這里，一個罪惡深重的人

也有擦拭干凈的影子

在拉薩，我跟隨卓瑪去河邊打水

我看到冰裂的河面一條凍僵的魚

一半在冰下，一半在陽光中

它晃動的軀體，多像這片大地

原始的國度，面臨死亡

仍需用鱗片蜷縮成嬰兒在胎內的樣子

在拉薩，我還遇到一些喜悅的相逢

一只出生的羊角擁有剎那的酥軟

一只蹲在石頭的鷹目光散發慈悲

即使動物兇猛，也會收起獠牙利齒

無論在神的右側，還是左側

人能看到，它的眼神飽含寬容

西行詞——致Echo

西行途中，我們回憶當年的遺憾

因為一場大雪，未曾去塔爾寺

那是十月，菩提樹的金色翅膀

在陽光下均勻呼吸，你帶著南方雨季的潮濕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

說想看看這里的活佛，喇嘛，菩薩……

說想看看我信中所寫：馬匹穿過森

鹿群在雪地遷移出，一條狼要走的路

我悲戚地做過很多虛構之事

這些事，多半遺忘于習慣的過程

今晚，我們靜坐在黑夜的高原

森林的河谷，住著孤獨的靈魂

讓你遺忘掉松果落地的秋天，和巖石脫落的

無聲

讓你遺忘我白天言語的悲傷

我們所愛過的時間，贊美的歌聲停止

在倒霉的顛沛中，像死亡一樣活著

穿過

一只麻雀穿過田間，它把天空洗滌干凈

是一種不留一絲白的藍色

一條青蛇穿過屋頂，它撬動不牢固的瓦片

是一種打破承諾的外因

一頭驢子穿過林間，它帶回木柴和冬天

是一種寬恕時間的福音

一匹白馬穿過高原，它踩出茫茫雪原的路

是一只牧羊犬跟隨它的主人

一頭狼穿過夢境，它忍住饑餓和傷病

直到倒在死亡途中

當萬物穿過記憶，我望向

日漸模糊的永恒，如明亮的鏡子一般冷清

早安書

天空泛著白肚皮，我想象到的

是誰在大雨中愈走愈遠，她背影單一

路燈下修長的影子空瘦

是誰在星空下重復做完一件事

一只鳥在電線上梳理羽毛，它要去的遠方

萬物沉睡，我們跟著它

適逢天色未亮朦朦白霧

有人家的茅屋

雞犬相鳴，雨后苔蘚新鮮

我替你采摘一顆野草莓，消除旅途的疲憊

我們只坐在這里看日出

想想虛度中落空的生活，悲小于喜

我們饒恕世間的自私，像蝴蝶一樣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