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事物彼此安慰（組詩）

盧 游

[漫游者]

漫游者在黃昏出發

獨自一人在夜晚的邊緣游蕩

有時他看見天邊的云

仿若一只慢慢黯淡下來的座頭鯨

有時他來到山腳下

面對近在咫尺千萬年歷史的群山

而倍感人一生之短暫、渺小——

歲月好像就這樣消融了

漫游者行走的步伐越來越慢

他去到路的盡頭又默默

從那里返回，那些自然中的事物

被越來越濃郁的暮色籠罩

那些群山圍繞的山谷中

回蕩的鷓鴣叫聲一句比一句急促

——漫游者的一生似乎已另有所屬

[黑 夜]

我能在黑夜里干什么？

當所有人都已經睡去

當夜空群星涌動，仿若

孤獨的源頭——

我只是人世間的一株小草

一次凝視，一顆眼淚

我只是多年前，那個在夜色中

執意走向大海，又獨自返回江河的水珠

[旅途遇云]

注意到天空中飄滿云朵

常常是在旅途中奔波之時

一朵朵碩大的白云

越過樹梢，越過玻璃來到你的眼前

在天空之城，它們孤獨地懸浮著

有時身下是一望無際的曠野

有時人間是剛剛遭遇過一場大雨的城市

那時我正在大地上不停來回

像個浪游者從a 地去到b 地，從b 地輾轉c 地

望著晝與夜在窗外周而復始——

在漫長旅途的無盡等待里

總是，那些落寞的云朵，燃燒的云朵

它們布滿你眼中、你回憶里的整個天空

總是，活在這漫漫人世之中

孤獨的事物彼此安慰——

[枕 頭]

一整夜，枕頭都醒著。

醒著，它記錄著

你的睡眠，你的夢。

有時是一大片漆黑的空洞，

像盲人眼中的世界。

有時是不明所以的跳樓，

一次又一次，反反復復。

猶如探索者號迷失在宇宙深處。

當你一次次沉沉睡去，枕頭醒著。

當你一次次在清晨如期醒來，

枕頭如一處年老體衰的港口，

又一次，迎接那從大海深處歸來的水手。

[消失的路]

路在傍晚開始消失。

那些走在河邊的路，

那些走在田間、走向曠野的路，

此時已被夜色收攏。

沒有人知道，一條路在夜晚會通向何處

一條路在旅途中，會穿過

幾座村莊，幾條河流。

而夜也已經很深了，深到

人們醒來時忘了曾在此刻做過的夢

只有一條路仍在跋涉著

直到清晨送來朦朧的光，路回到原處。

路醒著，像一個人夜晚不曾來過

[湘湖鎮]

落日沉入西山之后

整個大地都變得安靜了——

在湘湖鎮，他經常一個人

在這種安靜的氛圍中走著

有時沿著一條河流的兩岸

有時靠近一座山的山腳

好像歲月就是由這樣的日子組成

好像他的加入，能夠減輕一點

大地的孤獨——

[雨 夜]

四月的雨夜帶來膽戰的雷鳴

帶來短暫的停電，中止的閱讀

諂媚的主人公在扉頁的轉角處落淚

憂傷的妓女，借著清冷的月光

獨自一人又回到了出租屋中

在想象中我揣測著接下去的劇情

在黑暗中，仿佛正是我在情節中奔走

窗外的雨水繼續敲打著靜默的萬物

[三月]

樹梢被風輕輕吹動，繼而

又恢復了平靜。

他突然意識到，

很多的愛，也是這樣：

默默生根，又暗自泯滅——

[愛之一種]

他不知道愛是什么

偶爾，他也會這樣揣測——

“也許，愛便是我想你時的那種感覺。”

[傍晚的群山]

傍晚的群山讓人想到

它也是這世間的一個物種

它也有著自己的身高、想法

有過去、未來、記憶——

如同那平靜的河流

那沉默、閃爍的月亮

——如同那短暫存在過的事物

雖然它們一生都不曾開口

[寫 詩]

在這里，有人用他的生命寫詩

用他的少年、中年、老年

用他的清晨、午后、傍晚

夏天曾經下雨，他在雨后寫詩

冬天曾經飄雪，他在雪中落筆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在他的書寫之中，有了句式

有了居所，仿佛一間房子

在漫長的歲月里，儲存著生命的種種

他也偶爾打開它，閱讀或傾聽

猶如面對另一個自己

猶如有另一個人，這么多年

代替自己，在茫茫人世間活著

[傍晚的庭院]

有什么來到了這里？

在傍晚的庭院中

薔薇迷人的香氣如一個

戀愛中的女子取出懷中香囊

如博爾赫斯意識到自己已

雙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