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厚厚的積雪上（組詩）

成 穎

[立 冬]

逃往今年的葉子，像遺物

終于落了下來

越來越接近，那片發黃的光線

如同接近生命的暮年

黃昏正慢慢變白

我的一生，開始做著減法

仿佛時光之外

還有時光，在生與死之間蔓延

許多人與事

帶著潔凈而疲憊的光芒

秋水一樣地遠了

我如葉子一般，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地

對著沉默的大地，微微伏下身

填補一片空的白

最終，像光陰，消逝在荒蕪里

[無處不在的羞愧]

陽光，像一件

遺棄多年的披風

在白雪蓋著的草地上

之后，它側了側身

擁抱了草，岸和流水的謊言

恍惚間，我無處不在的羞愧

有如同虛構的

光線，照在低矮的墻角

那里有剩余的雪

和攏著袖口沉默的，窮親戚

[敲 門]

小路盡頭，是河水停止的地方

它正向到來的時間

揖手告別

遠方的風，一定是此刻吹來

夾帶著流水的回響

節奏和呼吸

我停下腳步，一縷陽光穿門而過

又被撲來的暗影

拖進了，碎紋的河水中

我需要，這一生流淌的聲音

在血管里

流淌，有如一個人輕輕地敲著門

那纖細的手

已有了粗糙彎曲的紋路

而打開后

沉穩的月色，迅速置身于黑暗中

我也鬢發斑白

兩兩相望……

心事，開始有了蒼茫

[在厚厚的積雪上]

人間需要多少雪，才能照亮

回家的路

茫茫黑夜，我一直在尋找

自身的，那一片晶瑩

我能想象出，它們白頭的樣子

只幾聲犬吠

就能把夜色搬空的燈火，喚回家

把忘了的路，喚回家

一些溫暖的光影

正從看不見黑夜的盡頭，飄過來

而在今晚

越下越白的雪中，回家的路

比我生命長了許多

在那里，白雪像一件夜行的緇衣

須與之為伴

才能穿越歸途，穿越

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