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 中央財經大學 北京 100081
隨著時代發展,網絡直播已成為互聯網時代網民的一項重要娛樂方式。由于未成年人心理不成熟、自控能力差、辨別能力低,在觀看網絡直播時,容易受直播平臺的商業模式誘導而產生攀比、炫耀等不良消費心理,對網絡主播非理性巨額打賞,引起了諸多家庭和社會問題。
所謂“打賞”,是指主播在網絡直播平臺上發布原創內容(視頻、圖片、文章等),用戶觀看后獲得視覺和聽覺上的各種情緒體驗,可通過刷已在平臺上提前充值并購買成功的虛擬禮物(房子、鮮花、游艇、火箭等),對主播的直播內容表示贊賞和鼓勵的一種行為,具有任意性、非強制性、處分性等特點。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事件頻發,糾紛不斷。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法律性質認定是解決打賞糾紛的關鍵要素,我們有必要深入分析主播與打賞用戶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明確“打賞”行為的法律性質。關于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法律性質,法律人士意見不一。綜合來看,主要有兩種觀點:
大部分人認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成立贈與合同。我國《合同法》第185條規定了贈與合同,其強調財產所有權轉移的無償性和單務性。他們認為,用戶在網絡直播平臺進行注冊登陸后,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進入相應直播間觀看表演,并可任意切換直播間,在獲得情緒價值后,可以按照自己意愿隨機打賞一定數量虛擬禮物感謝主播,是否打賞、打賞多少完全由用戶自己決定,由于打賞行為的非強制性,用戶沒有義務在觀看主播表演后打賞主播。并且在網絡直播平臺,用戶無論是否進行打賞,都可以無差別地觀看主播的直播表演,即無需為觀看表演支付對價,用戶自愿為主播刷各種虛擬的禮物相當于“小費”。此時,在網絡直播平臺注冊的用戶是贈與人,網絡直播平臺進行表演的主播是受贈人。
用戶通過在網絡直播平臺充值并購買虛擬禮物,在觀看主播“表演”后,自主決定處分自己的財產,用戶通過打賞行為將虛擬禮物的財產權轉移給主播,主播沒有支付任何形式對價便取得虛擬禮物的所有權,打賞的同時并未對主播賦予相對應的義務。根據直播平臺打賞業務的商業模式,主播在網絡直播平臺一旦開通直播功能,即視為接受贈與的意思表示,實踐中尚未發現主播賬戶設置有接受或拒絕接受虛擬禮物贈與功能,用戶一旦贈送禮物,相應虛擬禮物便直接計入主播賬戶,此時,贈與合同成立,同時贈與行為完成。
另一部分人認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成立服務合同。所謂服務合同,是指全部或者部分以勞務為債務內容的合同,又被稱為提供勞務的合同。他們認為,網絡主播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便是用戶打賞, 打賞行為不是一種單向的施惠行為,相反,用戶之所以打賞,通常是因為從主播的表演活動上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主播與用戶之間并非構成單務法律關系,而是一方提供表演服務,另一方支付相應價金,在這樣的情況下,將打賞歸類為購買服務的行為更合適。并且在具體直播中,用戶還可以利用巨額打賞向主播定制表演內容,主播根據用戶的偏好進行相應表演,可以看作一種提前支付行為,打賞行為與表演行為具有交換意義,是雙向的互利互惠行為,符合服務合同的交易性本質。此時,提供勞務方是在網絡直播平臺接受勞務費進行表演的主播,接受勞務方是在網絡直播平臺接受主播表演服務并支付服務費的用戶,即用戶轉移財產,主播提供勞務,雙方互負給付義務,用戶與主播之間構成服務合同。與此同時,用戶的打賞行為是對主播智力性勞動成果的尊重,通過打賞行為,可以激勵主播持續性地創造并提供更為優質的原創內容。用戶作為接受服務表演方有義務支付相應的對價,且打賞金額的多少并不影響對價的成立。
我國《電子商務法》第48條規定了電子商務當事人使用自動信息系統的法律效力和電子商務當事人民事行為能力的推定。其中,第二款對民事行為能力的規定進行了補充,以解決電子商務行為中善意相對人的利益保護問題,提高交易效率和交易安全。在打賞糾紛中,此類證據包括用戶行為軌跡分析,如注冊記錄、登陸狀態、退出狀態、聊天內容、彈幕內容等,糾紛打賞行為分析,包括打賞次數、打賞金額等,用戶設備分析,如設備型號、設備歸屬地、設備IP地址等。在具體糾紛中,可以運用大數據技術綜合判斷糾紛打賞是否符合一個未成年人的心智水平,判斷糾紛打賞否確實屬于未成年人所為。
根據我國《民法總則》第19條、第20條,《合同法》第47條的規定,16周歲以上、主要生活來源為自己勞動收入的未成年人,該打賞行為均有效(情形一);8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在網絡直播中進行小額打賞,屬于與其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法律行為,該打賞行為有效(情形二);8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在網絡直播中多次進行大額打賞,該行為效力待定,若未經父母等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未經法定代理人事前同意、事后追認,該打賞行為無效(情形三);不滿8周歲的未成年人在網絡直播中進行打賞,不論數額大小,該打賞行為均無效(情形四)。
政府監管部門和大多數網絡直播平臺對退還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資金的正當性與可能性持肯定態度【8】。針對情形一、情形二,打賞行為有效,不可主張返還打賞金額;針對情形三中法定代理人拒絕追認和情形四,相關賬戶余額須全額返還,但就已打賞部分,因未成年人能夠動用大額資金進行打賞,必然涉及法定代理人的過錯問題,需要結合《合同法》第58條的規定,綜合考慮各自的過錯程度對實際的損失進行合理分配,無須全額返還打賞金額。
未成年人由于心智尚未成熟,容易因虛榮心作祟與缺乏金錢意識盲目打賞,這引起了諸多家庭和社會問題,規制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刻不容緩。針對網絡直播亂象,我國目前的規制措施多集中在內容領域,尚未出臺相關規定應對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問題。筆者希望通過前述分析,借整頓網絡直播之東風,對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問題的法律規制提出一些建議。
盡快制定網絡直播管理法律法規,明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法律性質,嚴格落實實名制與防沉迷系統,確保打賞行為在法律的框架內平穩運行,同時也為追還打賞金額提供法律依據。
網絡直播打賞亂象與網絡直播平臺的打賞機制密不可分,為使打賞功能回歸本應由的功能,有必要重塑打賞機制,多舉措進行事前、事中和事后監管,引導網絡直播用戶理性打賞。首先,網絡直播平臺在用戶進行大額打賞時采用聲音、人臉識別等新技術,杜絕未成年人冒用父母信息注冊、充值和打賞,關閉未成年人賬號的打賞功能;其次,網絡直播平臺應該加強對直播內容的監控,提高平臺主播的準入門檻,對團隊操作誘導性打賞絕不姑息;再次,限制打賞的最高金額,限制打賞虛擬禮物的數量,限制一個時段內打賞的次數,必要時通過短信、電話等方式確認;最后,利用大數據對未成年人打賞行為進行軌跡分析,一旦用戶行為疑似未成年人特征,列入監控范圍并做好備案。
由于未成年人心智的不成熟,可以考慮參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七天網購無理由退貨”之規定,賦予消費者七天甚至更長時間的冷靜期和反悔權,在此期間,打賞資金由直播平臺或者第三方機構代為保管,從而方便未成年人一方在出現糾紛時對打賞資金的追還。
網路直播方興未艾,發展潛力不可估量。筆者認為,打賞既可以成立服務合同又可以是贈與合同,打賞的法律性質需要在考慮打賞的目的和具體場景后進行具體分析,綜合判定。用戶打賞的目的至關重要,倘若用戶出于對主播表演行為的贊賞、鼓勵,則成立贈與合同。倘若用戶是為了獲得主播的點名、評價等回應,則成立服務合同??傊粋€健康的網絡直播行業,需要國家、直播平臺等各方通力協作,既不能放任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野蠻生長,也不能因當下出現的一些難題而因噎廢食。堵不如疏,可以考慮從規范網絡直播平臺打賞機制和賦予未成年人打賞反悔權來進行調控。只有這樣,才能化解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問題帶來的風險與挑戰,使其在合法合規、風險可控的軌道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