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明 金童林 趙守盈
(1內蒙古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呼和浩特 010020;2貴州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貴陽 550025)
抑郁(depression)是大學生群體中常見的心境障礙,常表現為悶悶不樂、社交范圍縮小等行為。有調查研究顯示,在校大學生在不同時間點的抑郁癥狀的檢出率高達41.4%~79.7%之間,對大學生身心健康造成了嚴重危害 (侯艷飛,陳瑜,張小遠,2018;張澤武,吳赤蓬,劉國寧,范存欣,王惠蘇,2006)。目前研究發現,抑郁的發生機制異常復雜,在大學生群體中較為普遍(賴雪芬,鮑振宙,王艷輝,2016),且影響抑郁產生和復發的因素也非常多。而心理因素是主觀且可控因素,只有深入探究個體心理因素對引發大學生抑郁的作用機制,才能有效地引導大學生避免抑郁的困擾。
心理僵化(psychological inflexibility)是指個體心理和行為不能靈活地適應變化的情景,缺乏動力性適應的表現(Greco,Lambert,Warren,& Baer,2008),與之相反的是心理靈活性(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一般表現為經驗性回避(empirical avoidance)和認知融合(cognitive fusion)兩個方面(Greco,Lambert,Warren,& Baer,2008)。經驗性回避是指個體不愿意接納不愉快的想法和體驗,并努力回避,更不愿意與這種不愉快建立起聯系,對應的功能協調為接納 (Hayes,Strosahl,Wilson,Bissett,Pistorello,& Toarmino,et al.,2004)。認知融合是指將想法和情緒當作事實的傾向并照字面上將其解釋為真實的,對應的功能協調為解離(Hayes,Villatte,Levin,& Hildebrandt,2011)。國外研究者一般以經驗性回避和認知融合對大學生心理僵化水平進行測量(Greco,Lambert,Warren,& Baer,2008)。許熙虎和崔云龍等人(2018)探究了國內大學生經驗性回避和認知融合對抑郁焦慮的影響,發現經驗性回避對個體抑郁具有顯著的預測作用(許熙虎,崔云龍,曹靜,祝卓宏,2018)。
抑郁的認知理論指出,抑郁患者往往持一種穩定的否定性的認知圖式來看待世界,強調個體對外界的認知和反應偏差對個體抑郁的引發作用(曾會珍,金一波,2008)。由于大學生處于情感發展的關鍵時期,負性事件經歷對大學生的心理發展產生重大影響,長此以往,損害大學生對負性事件的適當反應,心理僵化程度隨之增高,引發抑郁情緒。因此,心理僵化是容易導致大學生抑郁發生的重要因素。
反芻思維(ruminative responses)是一種不合理認知,指個體經歷負性生活事件后或者面對壓力事件時出現自發性的重復思維的現象 (郭素然,伍新春,2011)。國外縱向研究表明,反芻思維與個體抑郁呈現顯著正相關,性別差異明顯,是引發個體抑郁的重要認知因素 (Ito,T.,Takenaka,Tomita,&Agari,2006)。反應風格理論認為,使用反芻思維反復思索負面情景反過來加劇和助長了抑郁情緒,女性的反芻思維比男性更加明顯,更容易出現抑郁情緒(Nolenhoeksema,1987)。
另外,國外學者對心理僵化和反芻思維之間關系也進行了深入的探究。Altamirano和Miyake(2010)較早地采用Stroop實驗范式進行大學生心理僵化程度對認知模式的影響研究,結果發現,個體心理僵化容易引發反芻思維,且二者呈現顯著正相關(Altamirano,Miyake,& Whitmer,2010)。最近,Lucena-Santos和 Pinto-Gouveia 等人(2018)采用多群組分析法更深入地探究了不同群體的心理僵化與反芻思維和沉思型思維之間關系,明確地指出認知融合、經驗性回避對反芻思維呈現顯著的負向 預 測 作 用 (Lucena-Santos,Pinto-Gouveia,Carvalho,& Oliveira,2018)。因此,基于反應風格理論和已有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心理僵化可促進大學生反芻思維的形成和發展,而反芻思維則可以引發抑郁。
國內外以往關于心理僵化對抑郁影響關系的研究出現了不一致的結果,即在認知融合對抑郁的影響是否顯著的問題上存在分歧,其原因可能是在心理僵化和抑郁之間存在某種調節變量。抑郁是一種對負性刺激的回旋式的負性情緒模式,其對人心理的作用受制于個體前瞻性認知的影響 (Geiger&Kwon,2010),尤其會受到正念這一前瞻性認知活動 的 調 節 (Marks,Sobanski,& Hine,2010)。Shapiro和Carlson等人(2010)將正念界定為個體全身心地聚焦于當下體驗和活動,并對自己的體驗和活動持一種非批判性的接納態度,能夠使個體聚焦于當下,阻滯抑郁的發生,包含了正念覺知和特質正念(Shapiro,Carlson,Astin,& Freedman,2010)。當抑郁的個體正念水平較高時,就會幫助其找出改善當前自身的認知模式和情緒狀態的方法或方案,同時也會提供足夠多的動力促使個體去改變自己的認知,從而向積極心理方法轉化。
由于個體的抑郁是反復式的認知活動,較高水平正念的保持對預防心理僵化對個體抑郁的促發具有重要的意義。Chesin和Benjaminphillips基于疼痛的正念干預研究發現,較高的正念水平可以降低個體心理僵化,將反芻由消極反芻引導至積極反芻方向,但是當個體正念水平降低,注意力則由積極轉向消極內容,心理僵化對抑郁的影響加重(Chesin,Benjaminphillips,Keilp,Fertuck,Brodsky,&Stanley,2016),因此,本研究認為正念可以調節大學生心理僵化對其抑郁的影響路徑。
綜上所述,心理僵化既可以直接引發個體抑郁,也可以通過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間接地影響個體的抑郁,其中,正念在心理僵化到抑郁的路徑上起到調節作用,如圖1所示。
采用整群抽樣的方法抽取江西省兩所公立本科高校的480名大學生為被試,以班級為單位統一發放問卷,作答完畢后立即收回,共獲得有效數據411份,回收率是85.63%。對被試信息初步統計得知:男生178人,女生233人;理工類112人,文史類205人,藝體類94人;大一 125人,大二 105人,大三100人,大四81人;農村生源306人,城市生源105人。
本研究參照Greco等(2008)對心理僵化概念的闡釋,以經驗性回避和認知融合為指標,采用經驗性回避測驗和認知融合測驗得分的總分來衡量個體的心理僵化程度。研究中涉及到以下四個測驗工具。
2.2.1 中文版接納行動問卷 (第 2版)(Acceptance and Action Questionnaire-Second Edition,AAQ-Ⅱ)
AAQ-Ⅱ由Bond等(2011)編制,之后由曹靜等人在Bond等人開發的英文版基礎上漢化而來,適合在國內大學生群體中施測(曹靜,吉陽,祝卓宏,2011)。該問卷共計7個項目,7點正向計分,得分越高,個體經驗性回避程度越高。本研究中,AAQ-Ⅱ中文版的內部一致性系數是0.754,分半信度是0.652,測 驗 的 擬 合 情 況 良 好 (χ2/df=3.947;GFI=0.969;NFI=0.962;IFI=0.969;CFI=0.969;RMSEA=0.058)。
2.2.2 中文版認知融合問卷 (Cognitive Fusion Questionnaire,CFQ)
CFQ由 Gillanders等(2010)編制,中文版 CFQ由張維晨等人在Gillanders等人開發的英文版基礎上漢化而來,并在國內大學生群體中顯示出良好的信效度(張維晨,吉陽,李新,郭慧娜,祝卓宏,2014),共計9個題,7級計分,單維度量表,得分越高,個體的認知融合程度越高。本研究中,CFQ的內部一致性系數是 0.711,測驗的擬合情況良好(χ2/df=3.947;GFI=0.969;NFI=0.962;IFI=0.969;CFI=0.969;RMSEA=0.058)。
2.2.3 正念注意覺知量表 (Mindful Attention Awareness Scale,MAAS)
該量表由Brown和Ryan(2003)編制,后由陳思佚等人翻譯成中文版,并證明了該量表在我國大學生群體中具有良好信效度(陳思佚,崔紅,周仁來,賈艷艷,2012)。MAAS一共有15個條目,正向計分,由1(幾乎總是)至6(幾乎從不)共6級計分,單維度量表,量表總分越高,個體正念覺知水平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是0.864,測驗的擬合情況 良 好 (χ2/df=3.947;GFI=0.969;NFI=0.962;IFI=0.969;CFI=0.969;RMSEA=0.058)。
2.2.4 抑郁自評量表(Self Depression Scale,SDS)
該量表由Zung(1965)編制,共計20個題目,單維度測驗,4級計分,其中10個題目是正向計分,另外10個題目為反向計分,主要描述被試最近的經歷體驗與感受,是用于心理咨詢、抑郁癥篩查及嚴重程度評估的主要工具之一。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是 0.786,測驗結果擬合情況良好 (χ2/df=3.947;GFI=0.969;NFI=0.962;IFI=0.969;CFI=0.969;RMSEA=0.058)。
2.2.5 反芻思維量表(Ruminative Responses Scale,RRS)
該量表由美國耶魯大學Susan Nolen-Hoeksema編制,后被國內學者韓秀和楊宏飛(2009)翻譯成中文。量表共計22個題目,三個維度分別是癥狀反芻、反省深思和強迫思維,4級計分,得分越高,反芻思維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是 0.846。測驗結果擬合情況良好(χ2/df=3.947;GFI=0.969;NFI=0.962;IFI=0.969;CFI=0.969;RMSEA=0.058)。
運用SPSS21.0對測驗結果進行共同方法偏差分析、描述性統計、積差相關分析;利用Amos21.0軟件建構假設模型并估計模型擬合性,估算反芻思維的中介效應和正念的調節效應。
由于本研究使用的四個量表同時對被試進行施測,且變量大多數是負性心理特質,受到社會贊許效應等因素的影響,其作答傾向性可能存在偏差。為了檢驗這種偏差,本研究采用Harman因素分析方法進行分析,結果表明,7個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被提取出來,首因子對總體解釋率為18.75%,符合相關學者提出的小于 40%的測驗要求(Podsakoff,MacKenzie,& Lee,2003)。因此,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對本研究中所涉及的變量及其維度得分進行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
表1結果表明,心理僵化與抑郁呈現顯著正相關,認知融合和經驗性回避與抑郁的相關系數分別為 0.33 和 0.51(p<0.01);心理僵化與反芻思維呈現顯著正相關,與反芻思維各維度的相關系數在0.37~0.48 之間(p<0.01);正念與心理僵化呈顯著性的負相關,與認知融合和經驗性回避的相關系數分別是-0.45 和-0.33(p<0.01),同時與反芻思維及其各維度呈顯著的負相關,相關系數在-0.36~-0.47 之間(p<0.01)。
在相關分析結果的基礎上,運用潛變量結構方程建構本研究假設路徑模型,隨機重復抽取3000個樣本,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法進行估計,結果顯示,模型擬合指數擬合良好(χ2/df=3.316;GFI=0.926;NFI=0.923;IFI=0.945;CFI=0.945;RMSEA=0.078),如圖 2 所示。
3.3.1 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

表1 各變量的描述統計結果與相關性(N=411)

表2 各路徑的效應、置信區間及顯著性
基于假設模型,運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s法,隨機重復抽取樣本3000個進行估計,最終迭代達到穩健,各個路徑的參數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
結果顯示: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效應(β=0.24,t=3.79,p<0.01),其 95%的置信區間為[0.11,0.37];心理僵化對大學生反芻思維具 有 顯 著 的 正 向 預 測 效 應 (β=0.58,t=10.64,p<0.01),其 95%的置信區間為[0.46,0.68];反芻思維對大學生抑郁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效應(β=0.25,t=4.90,p<0.01),其 95%的置信區間為[0.13,0.37];正念對大學生抑郁具有顯著的負向預測效應(β=-0.27,t=-5.71,p<0.01),其 95%的置信區間為[-0.38,-0.17];正念與心理僵化的交互效應對大學生抑郁具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β=-0.17,t=-4.06,p<0.01),其 95%的置信區間為[-0.28,-0.08];反芻思維在心理僵化和抑郁之間的中介效應是0.15,達到顯著水平,95%置信區間是[0.07,0.24],不包含 0,具有統計學意義,可以看出,反芻思維在心理僵化和抑郁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3.3.2 正念的調節作用
由模型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正念對大學生抑郁具有顯著的負向預測,心理僵化對抑郁的直接預測效應是0.24,當與正念產生交互效應時,交互作用對抑郁的預測作用為-0.17,達到顯著水平,說明正念可以降低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作用,即正念在大學生心理僵化和抑郁之間起到調節作用。
為了探究正念對心理僵化和大學生抑郁關系的調節效果和機制,本研究將正念分為高于(M+SD)的高分組和低于(M-SD)的低分組,并探究不同組別正念水平下的交互項對大學生抑郁的預測效應的變化情況,繪制出簡單斜率圖(Simple slope plot),如圖3所示。結果顯示,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正向預測效應在高水平正念組不顯著 (β=0.07,t=1.34,p>0.05),而在低水平正念組卻顯著(β=0.31,t=15.36,p<0.05)。這說明,正念可以降低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作用,實現對大學生抑郁情緒的有效干預。
本研究發現,大學生心理僵化對抑郁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認知融合和經驗性回避與抑郁均呈現顯著正相關,與抑郁產生的習得性無助理論基本觀點相吻合。當大學生習得了引發抑郁的刺激圖式,對此類刺激的敏感性和警惕性就會增強,一旦不愉快的相似刺激再次作用于他們,就會不由自主地進行過度聯想以保持自己“不受傷害”,反而會增強他們對不愉快刺激的記憶效果,在認知融合的作用下,形成練習效應和長時效應,泛化了引發他們抑郁的刺激,使得大學生抑郁復發頻率變高(Bardeen,& Fergus,2006)。由于社會經歷不足,挫折承受能力有限,適應能力不足等各種因素,大學生難免受到各種負性事件或刺激的影響,加劇了抑郁形成和復發的惡性循環。這就需要大學生正確識別這些刺激,主動避免與這些刺激接觸,如果避免不了,應該及時調整自己的心態,不批判地接納這些刺激,而不要極端對這些刺激反復思考和一味逃避(Romeromoreno,MárquezGonzález,Losada,FernándezFernández,& NogalesGonzález,2015)。心理僵化使得大學生對外界事物只能做出非是即非的判斷,不能辯證地看待事物,因此不愿意接納不愉快刺激,以至于無法盡快適應現有生活,導致抑郁。
本研究發現,反芻思維在心理僵化和抑郁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符合本研究假設。反芻思維屬于一種反復性的認知模式,容易導致大學生對外界刺激認識的局限性,如果刺激持續作用個體,這種思維模式就容易產生。當大學生心理僵化達到臨床上規定的標準時,他們腦海里就會出現反復的思考,對事物的注意范圍縮小,認知能力下降,對外界刺激容易出現不適合的反應。反過來又加大了其對不愉快刺激關注,引發或增強了反芻思維。反芻思維一旦出現,其人際適應性、社會適應能力等都會下降(Dickson,2017),阻礙了其與外界的正常互動,痛苦的感受由此產生。此外,Beck的抑郁認知失調理論認為,經歷過負性事件的個體總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生活中的負性事件,產生認知扭曲,以這種扭曲的認知去解釋外界刺激,就會形成反芻思維,進而引發抑郁(劉超,錢麗菊,曹中昌,2018)。心理僵化的大學生注意轉移能力下降,往往會聚焦于某個負性刺激而無法自拔,引發反芻思維,長此以往,抑郁情緒便會形成。在學校教育中,對于心理僵化程度較高的大學生,應該引導其以開放的心態對待不愉快事件,盡快引導他們從負性事件和刺激中走出來,避免反芻思維的形成。
本研究發現正念可以使得個體保持一種不批判態度,對外界事物不再聚焦于其不愉快一面,而是開始接納這種不愉快,從而避免抑郁的困擾,與國內外研究結論保持一致 (劉慧琴,吳希林,鄧云龍,2018;Williams,2008)。另外,正念在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過程中也具有抑制作用,即正念可以調節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作用,具體表現為,高水平正念下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不顯著,而在低水平下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顯著,與本研究假設相符合。對于高水平正念的大學生,由于正念的干預作用,他們的注意力不再是局限于或批判某個負性刺激或事件,開始辯證地看待外界事物(Rohde,Adolph,Dietrich,& Michalak,2014),在正念的監控下,排除了不合理認知的發生,減少了大學生抑郁發生和復發的概率。相反,正念水平較低的大學生,由于不能以接納的態度對待外界不愉快刺激,往往容易聚焦于某個負面刺激帶來的影響,并對此進行反復思考,形成了不合理認知,最終引發抑郁(Liverant,Brown,Barlow,& Roemer,2008)。大學生應該注意提升自己的特質正念,保持對外界不愉快刺激的包容與接納,不聚焦于某個負面刺激或刺激帶來的影響,以阻止不合理認知的發生。
本研究得出如下結論:
心理僵化可以促使大學生抑郁的發生和復發;反芻思維在心理僵化和大學生抑郁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正念在心理僵化和大學生抑郁之間起到調節作用。
由于心理僵化對大學生身心健康具有重要影響,后續研究將采用縱向追蹤研究心理僵化對大學生抑郁等心理問題的影響作用,動態評估心理僵化對抑郁的影響機制,包括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和正念的調節作用,以有效實現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實時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