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華 龔月華
1949年的春節,在重慶渣滓洞監獄,舉行了一場特別的“聯歡會”。200多名“政治犯”在春節這一天走出牢房,他們互相擁抱狂歡,他們揮舞鐐銬手舞足蹈,他們互贈禮品激勵斗志,他們寫詩作詞相互鼓勵……
渣滓洞監獄是國民黨西南長官公署行轅二處的特別看守所,這里關押的主要是1948年川東地下黨組織發動三次武裝起義失敗被捕的人員,以及川東地下黨《挺進報》因發行出現問題被叛徒出賣的人員,總計200多人。
1949年的“春節聯歡會”,不是突發奇想,而是一次有準備的獄中政治斗爭。
“春節要到了,我們來搞一次聯歡會”
1949年1月17日,是江竹筠(江姐)的丈夫彭詠悟同志死難一周年紀念日。這一天,獄中所有同志都停止了放風時的娛樂活動,包括在牢房里唱歌、作詩,大家都希望以沉默來表示對彭詠悟的哀悼和對江竹筠的安慰。
許多難友都認為這一天江竹筠會悲傷地待在牢房里。放風時間到了,大家默默地來到院壩中散步,他們都把眼光投向女牢房,不去驚動悲傷的江竹筠。
可是,大家突然看見江竹筠衣著整潔、情緒飽滿地走出牢房,主動與各位難友點頭、揮手、打招呼。所有人都迅速向江竹筠靠攏,他們沒有看見一個哭哭啼啼的江竹筠,卻看見一個堅定的女戰士。他們把欽佩的眼光投向江竹筠,讓她感到一種溫暖。
江竹筠不在憂傷中沉默,堅強地面對現實的樂觀精神使難友們受到極大鼓舞!大家又高興了起來。這時,不知是哪位難友說了一句:“春節要到了,我們來搞一次聯歡會!”立刻有眾多的難友附議。于是,為了歡慶解放軍取得的勝利,為了打破因為出現叛徒而形成的沉悶氣氛,更為了抒發壓抑已久的革命豪情,獄中同志決定利用春節到來的時候,舉行一次別開生面的大聯歡。
于是,一場秘密籌備春節大聯歡的活動悄悄在各牢房里展開了。
曾經在渣滓洞監獄當看守的黃茂才回憶說:“據說1949年的春節聯歡會,他們男女室早已做好準備,事先他們有人向管理員黃純清要求在大年的初一日搞春節聯歡會。”
大家決定,每個牢房都要有節目,而且都要別出心裁!
男牢房的《新民報》記者陳丹墀、電力公司職員周顯濤、楊虞裳和開縣縣中教員、川東地委委員劉祖春等人在精心創作詩歌;21兵工廠工人余祖勝將平時撿回的廢牙刷用石塊慢慢地、輕輕地敲打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小塊,武勝縣農民協會負責人張鵬程,因《挺進報》被捕的張永昌、胡有猷和地下黨員電力公司職員劉德惠、袁尊一、何忠發,民盟成員張孟晉等人幫忙,將一小段牙刷柄在地上打磨成一顆顆紅心;地下黨宜昌特支書記、《大公報》的陶敬之、蜀都中學教員張文江、岳池小學教員左國政、萬縣和成銀行經理李承林等在編寫對聯;地下黨員藍蒂裕則在構思寫一首能夠留給兒子藍耕荒的詩;有的牢房設計“翻筋斗”、有的牢房小聲學唱歌曲《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羅廣斌更是用雙腳用力地甩動腳鐐,他在創作“踢踏舞”……
最有創意的是女牢房。女牢房的地下黨員彭燦碧和小學教員左紹英、中學教員張靜芳、小學校長鄧惠中、萬縣小學校長李青林和馬秀英、江竹筠、楊漢秀等在仔細地商量,一定要在聯歡會上出彩。她們用被面、床單、紅絲帶以及牢房里凡是能夠裝扮的物品盡量地裝扮自己,要表現一組讓男同胞眼睛一亮、大飽眼福的集體舞……
沖出牢房盡情歡唱
嘹亮的《正氣歌》(注:文天祥詞)歌聲拉開了春節聯歡會的序幕!這聲音是那樣的響亮,是那樣的有情感,又是那樣的自信。在雄壯的《國際歌》聲中,難友們魚貫走出牢房,有的唱著狂奔,有的跑跳著揮舞,有的甚至在地上打滾,更有的擊碰鐵鐐、敲打手銬……那金屬碰撞聲與發自肺腑的叫喊聲,與《國際歌》聲匯聚交響在一起,顯示出獄中革命者“面對一切困難,高揚我們的旗幟”的巨大能量!
“聯歡會”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開始了。
首先是每個牢房之間相互交換紀念品:余祖勝用牙刷柄做的一顆顆紅心傳到了每個難友手中;用草紙畫的有鐮刀、斧頭、紅星、和平鴿的“賀年卡”在每個牢房的難友間相互贈送;一張小紙片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祝同志們春節愉快!樓一室的全體同志向大家拜年!”的話語傳送給大家;一張罐頭盒商標紙背后寫著:“熬過冬天,迎接春天;越過高墻,穿過云端;高山仰止,黎明來兮?!?/p>
接著,難友們在牢房門口開始貼上春聯?!岸粗胁艛翟?,世上已千年。”橫批是:“萬象更新?!薄案铇飞较挛虻?,渣滓洞中參禪。”橫批是:“極樂世界?!薄皟蓚€天窗出氣,一扇風門伸頭。”橫批是:“樂在其中。”
渣滓洞有的看守讀了這些春聯以后,十分不解:天天坐牢,哪還有什么樂在其中、極樂世界?。靠粗麋備D、手銬的“政治犯”如此狂歡、作樂,他們實在是不明白。他們站在門口看著,邊看邊搖頭邊發出不可思議的感嘆!
這時,羅廣斌沖到院壩中間有節奏地抬起腳,用腳鐐重重地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大家不斷為他鼓掌,也有的學著他,一起跳起“踢踏舞”。袁德朗、荀明善、陶敬之、左國政等人在放風壩翻起了“空心跟斗”,他們頭頂地、腳朝天,好不歡欣。
據羅廣斌《關于重慶地下黨組織被破壞和獄中斗爭情形》的報告記載:“新年,又是一次靈活的斗爭場合。球賽時,隊員穿著繡有‘自由二字的背心,各室利用放風的機會表演節目,早上全體唱洞歌——《正氣歌》(各室預先約定),最后女室楊漢秀利用她的社會關系,正式要求所方準許女室表演,所方同意了,結果竟是一場化裝的秧歌,弄得所方哭笑不得。”
聯歡會進行到下午的時候,一陣清朗的《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聲從女牢房中飛越而出,女難友“隨著歡快的歌聲,踏著輕盈的步履”跳出牢房……
這是一次有著重大意義的聯歡會,是集中營里的一次政治大示威,充分顯示了共產黨人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和革命的樂觀主義態度。
(摘編自《人民政協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