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愛人

◎ 一秒鐘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吃粗糧粥……好嘛？……”

“你說這……幾天你的胃又不舒服了，那找個時間，哎，哎……去照胃鏡好嗎……不能再拖了，我們都好幾年沒體檢了……”

“昨天二姑媽打電……話給我，說阿文下個月回國……”

……

從開門七件事，到小時候的陳谷子爛芝麻，再到家族成員的糾葛，明娟全部能想起來要聊幾句。平時覺得她的話不太多，但是這幾年來，她得了一個怪毛病，一上床過夫妻生活，她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有點破的嗓音更是令人厭煩，有時……她的牙齒縫里還塞著臭不可聞的菜葉子……

夏陽怏怏不樂地翻下身來，有一種強烈的錯覺，以為自己剛才操了一臺錄音機。他累極了，無聲地喘著粗氣，并且用左手以順時針方向輕輕撫摸肚皮。胃部極度不適，像有千萬根針同時在扎似的。

明娟和夏陽是同齡人，剛踏入不惑之年，正值盛年。可是，四十歲的男人和四十歲的女人哪，看起來就是有著一定差距，男人看起來精神，女人看起來則色衰。歲月神偷對于女人來說更不公平。誰說不是呢？

夫妻倆不知多久沒有接吻了，那種悸動已經久遠到想不起來是什么滋味。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按部就班。從前戲到沖刺再到偃旗息鼓，每個動作，每個招式，彼此再也熟悉不過了。兩個人的大腦仿佛輸入了程序，摁下按鈕，就為了最后幾秒鐘抖兩抖。明娟有時連顫抖也懶得做了，連裝高潮也沒心思了。夏陽看在眼里，懊惱地想左手摸右手真沒意思。于他而言，人到中年，漸漸懂得看透，很多曾經無比向往的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了，很多曾經非常在乎的事情也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他覺得，這是一個過程。

夏陽并沒有嫌棄明娟的意思，只是老夫老妻了，再也找不到能夠燃燒自己的激情了。明娟也好像從來沒有嫌棄過夏陽的意思，衣食住行都首先考慮丈夫和兒子，除了準時上下班，平時一心撲在家庭上，極少有時間為自己著想，每年花四五個小時燙一次頭發倒是愛自己的表現了。只是，她的脾氣有點古怪，雖然還沒有到更年期。

沒幾個小時，天就蒙蒙亮了。

明娟又到菜市場買豬肚了。夏陽的胃經常不舒服，所以，她經常買豬肚燉胡椒給他吃，別人都說胡椒豬肚湯暖胃，但是好像也沒多好效果呀。每次洗豬肚，她都像懷孕初期的女人一直在干嘔。未洗凈的豬肚的味道實在一言難盡，沒錯，和屎一樣的味兒。她非常討厭這種味道，但是，夫妻一場不就是互相照顧嗎？她邊走邊想：“幾年前夏陽到醫院做過一次胃鏡后，被嚇壞了，但是不能因為害怕就裝鴕鳥，這幾天一定要督促夏陽去一趟醫院檢查檢查。”普通的胃藥對于夏陽來說已經不管用了。看丈夫被胃病折磨得如此難受，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她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壞的地方去想，頓時把自己嚇得夠嗆。

夏陽在明娟出門后半小時才起床。胃部劇烈疼痛，讓他的額頭直冒冷汗。疼痛牽扯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使他坐立不安。昨天好像還沒這么痛呢！他發現自己除了胃部極度不適，還腰酸背痛腿軟。他站在廁所里用手扶著墻，半天才撒出尿來，盡管膀胱已經被尿意憋得生痛。撒完尿，他看到馬桶里的尿特別黃，像濃茶。他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電飯鍋里的早餐照舊——小米粥，熱氣騰騰的，粥里還有幾顆紅棗和杞子，紅是紅，黃是黃，挺好看的，雖然味道實在一般。是的，他從不喜歡小米粥，但是明娟一大早就起來熬好了，因為專家說小米粥養胃。有些東西要天天吃，并不是因為味道極佳，而是因為適合自己。

夏陽看了看小米粥，猶豫了幾秒鐘，決定出門再吃早餐。有些東西不能更改，但有些東西是可以輕而易舉說換就換的。至于后果……管他呢！

他邊走樓梯邊看手機上的微信朋友圈，兒子昨天并沒有更新朋友圈，也有可能設置了不讓他看的功能。兒子只和媽媽親，和他之間，好像始終隔著一堵墻。夫妻二人一個扮紅臉，一個扮黑臉，當然紅臉的討好。但無論紅臉黑臉，都是為了兒子著想，只是兒子未必明白，就算懂，心里已經有一道坎，難以跨越。

下了樓，他發現天空霧蒙蒙的。太陽費了很大的勁兒，也穿不透這層霧，只好懶洋洋地透射一點薄薄的陽光?？磥斫裉斓奶鞖饩褪沁@樣半死不活的了。這點陽光，是不足以曬干今天的衣服的，不信走著瞧。

夏陽習慣性地戴上墨鏡，遮陽倒沒有必要，最重要的是遮住自己的眼神和眼袋。他的眼泡浮腫，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到哪里吃早餐好呢？

單位附近有一檔賣羊肉粉的，聽說味道不錯。于是，他扣上安全帶后，決定在微信那里問兩個同事，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他請，他大概半小時到。

很快，同一個科室的小楊和小何都回復了他：難得夏科長請吃早餐，馬上到。這兩個小丫頭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聰明談不上，工作能力也一般，但是嘴巴甜，青春貌美，會打扮，也不算討人嫌。有時，夏陽想，幸好她們都是女孩子，如果是男孩子的話，嘴巴再甜也行不通。不是嗎？光會裝可愛，光會說好話，工作就干得了了？

這天早上，夏陽滿臉笑容地和兩個小女孩吃了一頓愉快的早餐。兩個小女孩嘻嘻哈哈的，笑聲如同銀鈴。無論夏科長講什么，她們都一臉崇拜的樣子，驚呼：真的喔？無論夏科長講什么，她們都覺得實在太風趣了。雖然她們有可能是裝的，但表演到位，讓夏陽覺得心里很舒坦。他覺得跟年輕人在一起，無論自己的形象還是心態，都年輕了起碼十歲。

一共花了三十塊錢，換來一份愉悅的心情，值！他還在羊肉粉里加了很多酸豆角和辣蘿卜絲，還有胡椒粉、蒜泥和辣椒油，掩飾羊肉的膻味，又酸又辣又香。他呼哧呼哧地吃，甭提有多爽了。這種感覺，豈是吃小米粥能夠獲得的？在吃羊肉粉時，他早已經忘記自己的胃部不能接受重口味的東西了。

做人不能那么循規蹈矩，偶爾也要任性一下吧。他想。然后，隔著衣服摸摸發漲、抽痛的胃。

任性也要付出代價。他懂。他真后悔，自己從來沒有重視過健康問題。他看過一份報道，按照自然規律，人類的壽命可達120歲，動脈硬化自60歲才開始，而眼下，許多人30多歲動脈硬化，40多歲冠心病，50多歲腦卒中，60歲以上5種慢性病纏身，透支健康、提前患病、過早死亡成為常見現象。許多人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無知，死于自己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然而，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試問，有幾個人能做到自律呢？每天都是胡吃海喝，胃部根本沒有時間休息，還有沒完沒了的熬夜，也不一定是加班干活，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機，不想睡覺，唉，手機有什么好看的呀？游戲有什么好玩的呀？

在科室里坐了一會兒，他越想越害怕。他想馬上到醫院去檢查，希望醫生以肯定的語氣告訴他沒啥事，只是和以前一樣患的是胃炎，吃點藥，注意休息，注意飲食，不要讓精神太緊張，慢慢調養，就會好起來?？墒?，他吃過早餐了呀，吃過一份刺激的早餐，此刻他的胃如同翻江倒海般，幾次返酸到了喉嚨這里，他又咽下去了。后來，他到了廁所，趁著一股難受股兒將那碗羊肉粉吐個一干二凈。一攤五顏六色的東西濺在蹲坑的四周，他分明看到了紅色。是血？不，不，不，是還沒消化的辣椒吧？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又開始胡思亂想，情緒十分低落。中午下班時間到了。夏陽邊開車邊想，等會明娟問起早餐為什么不吃小米粥，他怎樣回答。他應該編出一個謊言。夫妻之間不能全說實話，這是處世哲學。但他什么也不想說。

還沒想好，他就回到家了。

沒想到明娟還沒回來。平時，她下班比他早。這個時候，她應該差不多做好菜等他了。

正在這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說有快遞，已經到了小區門口。

他先上了廁所小便。小便還是那么黃。從廁所出來后，他脫下西裝丟在沙發上，順手把門關上了。

天太熱了，哪像冬天？太陽雖然沒啥威力，但讓人感覺暖烘烘的，特別是剛走上七層樓。穿一件襯衫正好合適。作為一名生活在粵西的南方人，他多么想到東北雪鄉去待一段時間?。?/p>

夏陽前腳剛出門，明娟后腳就回到家了。她急匆匆地走著。平時她一大早出門，回家燉好湯，腌好魚，洗干凈青菜，出門上班前摁下電飯鍋的開關煮飯，但是今天她沒有來得及做這些準備工夫。她的臉漲紅著，顯得有點慌里慌張的，還打著飽嗝。今天中午做這餐飯注定手忙腳亂了。

這天上午，明娟并沒有上班，而是請了假。她去哪了？

見一個人。見一個二十年沒見過的人。早上接到他的電話，她就沒心思跑去單位上班了。他們當年曾是相戀的一對，但青蔥的愛情經不起任何考驗，他懷疑她喜歡上別人，要求分手，憤怒的眼睛像要噴出火來。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說憑什么懷疑我、證據是什么，而是咬咬牙說分就分吧，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年彼此錯過的人，在一間快餐店相聚。兩個人都點了年輕時最喜歡喝的珍珠奶茶，兩杯淡啡色的奶茶就放在面前，杯底全是黑色的“珍珠”，用吸管一攪拌，沉沉浮浮的，看起來頗有意思，然而沒人想起去喝。

他的臉色蒼白，瘦削的臉龐襯得雙眼更加大，仿佛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心事。

她不習慣被別人盯著看，于是，有點慌亂，說再點份炸雞吧？這也是當年他們最愛吃的東西。但那時真窮，連一份炸雞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吃，更不能經常吃。她以為他會舉雙手贊成，他卻嚴肅地阻止了她：不！

她心存疑惑：是不是覺得不健康？

他說不不不，不是不想吃，是不能吃，不應該吃。

她“啊”了一聲，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以前吃炸雞時，她總要讓著他，讓他多吃兩塊，每次他都狼吞虎咽的，用鋒利的牙齒將雞骨頭嚼得稀巴爛。炸得太熟他還一臉嫌棄，說喜歡骨頭帶紅色的血的。她提醒他說生的肉不能吃，有寄生蟲。他說你懂什么，生雞熟鴨，我們家吃白切雞都是血淋淋的，全家人都不喜歡煮得太熟的雞。她當年還憂心忡忡：將來嫁到他們家，該如何是好。

他說，他吃素已經十六年了。

一個簡直是茹毛飲血的人，如今，不吃肉了？

但是，他明明大口吃著魚柳夾蛋三明治呀。于是，她好心提醒他三明治里有魚肉有雞蛋。她以為他會吐，甚至會破口大罵，沒想到他只是用淡淡的口吻說，這個沒事。

她有點驚愕，但并沒有追問他為什么這個沒事。只是，他制止她點炸雞翅、豬排等等食品。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心里開始不舒服：青菜也有生命，馬鈴薯也有生命。

他微微一笑，好像并沒有聽見。

她猶豫片刻，問了這句話：那你……成家了沒有？

他又是一笑，說，沒有，一直一個人，工作不太順利，做什么都失敗，虧了很多錢，也不想幫人家打工。

她問：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很嚴肅地說：你先借我三十萬吧！

她忍不住又“啊”了一聲，覺得自己可能失態了，連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半邊嘴巴，說對不起，對不起。這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老是大驚小怪似的。

他說，我一定會還給你的，但是我現在沒有錢，我身無分文，想借這三十萬當作做電腦生意的啟動資金，放心，我會還給你的。

她滿臉通紅，喃喃地解釋自己和丈夫都是工薪族，兒子剛上私立寄宿高中，收入低支出大，沒什么積蓄。她邊說，邊往自己的嘴巴里狂塞薯條和漢堡包，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掩飾心里的千般滋味。

面前這個是什么人哪？二十年沒見，一見面就借三十萬元？三十萬可不是三塊錢。就算有積蓄，就隨隨便便借三十萬出去嗎？別說夏陽不同意，自己也不可能這么愚蠢這么沖動。當年付出的情不假，但也沒有到這種必須傾家蕩產去幫助對方的程度。

他比較偏執，她原以為他會拂袖而去，但他只是顯得有點失落，說你什么時候方便，隨便借一點給我吧，十萬八萬也行。

見面的結果，是他悻悻而歸，是她落荒而逃。她從不輕易向別人借錢，也不會隨便借錢給別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使是親兄弟，一旦涉及到錢財，都大大打了折扣，每人的心中都像插著一根魚刺，什么時候解決了錢的問題，那根魚刺才能徹底拔出來。

她看看手表，急急地走著。哼，三十萬！唉……

她已經想好了，如果夏陽問起來，問她為什么今天沒有燉好湯就去上班，她就說領導臨時喊她提前去干活，來不及先回家一趟。雖然與曾經的戀人見見面聊聊天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她不希望夏陽因此胡思亂想，更不會將對方要借錢的事說出來，是的，永遠也不會說，就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

回到家，她發現夏陽不在家，只看見沙發上的西服。于是，她邊開揚聲器給他打電話邊洗豬肚。天氣太熱，豬肚在塑料袋里捂了幾小時，顯得更加臭氣熏天，一打開袋口，嗆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咦？電話關機了。

她看看自己臟兮兮的手，自言自語道：回到家不休息一下準備吃飯，還跑出去干什么？連電話也不開機，怎么才能找到你？故意的吧？是不是想做點什么壞事？

直到她做好飯菜，又心神不定地吃完飯，夏陽還是沒有回來。

這可是很少見的現象。夏陽不回家吃飯，肯定會打電話告訴她，有時來不及打電話，也會在微信那里留言，從來不會像今天那樣，連說都不說一聲，甚至關機消失。

她有點生氣了，換睡衣上床睡覺，并恨恨地詛咒道：有本事你就永遠不回來！

午休時她沒有進入深度睡眠，而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她一直在奔跑，雙腿明明已經累到不想動了，還在追趕著面前的一束光。

夢醒了，明娟感覺比沒睡午覺還疲乏。她先是看了看微信有沒有新信息，然后趕緊給夏陽打電話。還是關機。

她真的怒了：難道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了？會情人去了吧？非要關機？不關機不突出你心虛是嗎？

她悶悶不樂地去上班，想著晚上回到家如何去審夏陽——所提的問題必須縝密，必須滴水不漏，讓他沒機會撒謊。她卻不敢想像，萬一夏陽真的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她該怎么辦？離，還是不離？

傍晚下班，明娟熱好了飯和豬肚湯，再炒一個青菜。然而，左等右等，夏陽還是沒有回來?？峙滤两诿郎倥疇I造的歡樂窩里，早已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家吧？

明娟冥思苦想，越想越覺得腦門發沉——夏陽這幾年來真的變了，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內心早已沒有她這個黃臉婆了，什么生日、什么紀念日、什么情人節，他統統視而不見，只是一個勁地享受她的付出，認為一切幸福都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他一定是嫌棄我年紀大了、皮膚皺了、身材走樣了?！泵骶晗肫鹨黄鸸浣謺r夏陽看到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時的眼神，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早知道當初不嫁給他好了，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五六歲的男人的話，起碼現在兩個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差距不明顯。她是一個善于檢討自己的人，接著，她又開始檢討自己。是的，自己這幾年來放松了自我形象管理，她曾經看不起小區里那些穿著隨便、頭發亂糟糟的中老年婦女，每天就懂得思考買什么菜做什么飯、晚上電視連續劇該播什么內容了、鄰居小夫妻吵架的緣由，等等，活著沒勁兒。她覺得自己與她們的層次不同、眼界不同，卻從來不花一點時間拓寬思想視野、豐富知識儲備、提升綜合素質，也沒心思去美容院護理一下，更沒有健身的意識，既管不住嘴，也邁不開腿，任由身上、臉上的肥肉越長越多?？墒恰墒恰?/p>

明娟一生氣，把手機關了。她要上床睡覺，并且努力控制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第二天早上六點，明娟醒來，看了看空著的半邊床，心里說不出來有多難受，連呼吸都不暢順了。平時這個時候，她準備出門買菜了。但昨天家里還剩下一大鍋豬肚湯，連動都沒動，今天根本不需要買菜了。而且，憑什么要對夏陽這么好？對他再好，他也不領情！

她趿拉著拖鞋找遍了家里的每個角落，還是沒有發現夏陽的影子，昨天他脫下的西服還紋絲不動放在沙發上。她拿起西服掏口袋，只發現半包紙巾。突然，她的心一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雖然說白天天氣悶熱，但是晝夜溫差大，晚上穿得少的話還是感覺到寒意的。

她馬上開機，打電話給夏陽。還是關機。夜不歸宿的情況，結婚以來可以說屈指可數，一般經過她同意，他才在兄弟那里打通宵麻將，第二天一早就黑著眼圈買好肉菜回來了。

六神無主的她準備跑出門去，才發現還沒換衣服。迅速換好衣服后，她一邊往樓下跑，一邊給夏陽的領導打電話：“王局，不好意思，這么早就打擾您，我是夏陽的妻子明娟，請問昨天，您看到夏陽了嗎？”一大早被擾了清夢，王局心里真不痛快：真不像話，找老公找到我這里來了？看來夏陽處理家庭關系不講究方式方法。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告訴明娟，昨天一整天他都在市委開會，沒有回單位。不過，他提供了與夏陽同一個科室的小楊的電話號碼給明娟。明娟遠遠見過小楊一次。那天，小楊坐夏陽的順風車，下車時剛好被明娟見到。只見小楊身材很苗條，奶子卻很大，簡直不符合比例。她猜，小楊的胸是隆的。當時，一個男孩子就站在商場入口那里等小楊，明娟看著二人親昵著走進了商場。那天回到家里，明娟剛開口說：“今天我看到你搭一個女的……”夏陽就說：“她是我的下屬，小楊，她坐順風車?！泵骶隂]有細想。她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女人。

小楊的電話也沒開機。

明娟又打電話給兒子和婆婆，還有夏陽的兩個好朋友，問他們昨天夏陽有無跟他們聯絡。她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以平靜的口吻，以關心的態度。婆婆卻興師問罪了，說難道你以為夏陽包二奶不成？男人之間應酬，偶爾打打通宵麻將有什么大不了？一直以來，婆婆都認為明娟配不上夏陽，覺得明娟管夏陽比管兒子還嚴，因此，心里很是不滿。明娟只好陪著笑臉，在電話這邊唯唯諾諾。

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明娟只好到小區保安室那里問：昨天有無人見到夏陽。保安建議她到監控室那里查一查。

在監控室里，明娟先是說盡了好話，再屏住呼吸查看視頻。監控視頻像素不清，可以看到早上夏陽的車出了門，中午時分他的車又回來了，沒多久，看到他獨自走到小區門口拿快遞，拐回來后，然后，就看到他的車開出了小區。

后來，小楊打電話過來了，她說昨天中午下班后就沒有見過夏科長，科室里的人都以為他下午外出開會了，今天上午也沒見到他到單位。

明娟不知怎樣走到轄區派出所的，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拔业恼煞蚴й櫫?！整整二十四小時了……”明娟像是自言自語，臉上布滿愁容。她緊緊地抓住一個值班警察的手臂：你們一定要幫幫我啊，你們不幫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幫得了我了啊！

一個大活人從此不見了。而夏陽的通話、短信記錄清單并無異常。與他當天一起吃早餐的小楊和小何，特別是小楊，平時與他并沒有過密交集，她們說他吃早餐時看起來并沒有異常。單位的其他人也說，并沒有留意到夏陽是否心事重重。快遞小哥在接受調查時說，只是將快遞交到他手中，自己就匆匆離開。

后來，夏陽連同他的車子在一個小型水庫里被打撈起來了。公安局通報，經過偵查，排除刑事案可能，確認是意外，原因是由于車子打滑失控墜落水庫。說起來這輛車子買回來后麻煩不斷，修的時間比開的時間還長，有一次，車輛啟動后手剎突然無法打開了，但技術人員對車輛進行檢測后，拆掉輪胎，強制打開了手剎，并稱這種只是偶發故障，沒什么大問題，不需要回4S店修理。后來夏陽強烈要求進行認真檢修，技術人員才把車輛開回去，沒多久答復說手剎打不開只是電腦程序控制問題，相關問題已解決。

謎底還沒有打開。誰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夏陽突然開車出去，好像想起來要辦什么事或要到什么地方。而對于明娟以及兒子來說，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