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英雄雷雨夜

◎ 吳志一

風從下午就開始烈了，衛生所的鐵皮瓦發出古怪的吱呀聲，天幕漸漸晦暗，不時亮出一兩道無聲的閃電，那雷聲似有似無，但也隱隱突破了風聲。雨還沒下，但是空氣已經開始變得濕冷。曹美娟小心地護著爐灶里的火，不讓門縫里鉆來的風吹熄那小小的火苗。微微的火熱了早上就煮好的一鍋清水粥，連帶著把架在粥上的酸菜、咸魚和番薯也烘熱了。在這個風雨欲來的傍晚，這一點溫度讓整個家都暖和了起來。

曹美娟把餐具擺好，叫來在前屋里打鬧的兩個兒子。這個時候，吳有仁也剛剛把衛生所的大門鎖好，往家的方向走來。

二十米的短短距離，雨便下了，呼啦啦地澆往大地。吳有仁加緊腳步，但也不免淋上了幾滴雨。他小心撣了撣有些發黃的大白褂上的水，將其脫下來，然后走進了廚房。

吳有仁坐到小木凳子上的時候，碟子里的咸魚已經被兩個兒子一掃而光，但是他粥里還泡著一小塊魚尾，于是他把魚尾夾了出來，放在碟子里，然后夾了一筷子酸菜，呼嚕地喝下一大口粥，迅速地開始剝番薯皮。老實說，他餓了。

一根番薯下肚，吳有仁的臉色有所舒緩，正在他伸手去拿第二根番薯的時候，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吳有仁從衛生所里拿出了醫藥箱，挎在腰間，小心用有些破舊的雨衣掖好，按亮手電筒，和來人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風雨中。曹美娟站在門前，看著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小心地關好了大門。

五里開外的西村，一名漁夫在上岸時被鋒利的牡蠣殼割傷了腳，深可見骨，血根本止不住。

不僅僅是瓢潑的大雨，雷聲也開始近了。停電了。

曹美娟正在收拾碗筷，忽然被一道仿佛就在眼前的雷電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她連忙舉起昏黃的煤油燈，小心地照著地面，大兒子也默默走了過來，小心地幫忙撿拾地上的碎片。

曹美娟嘆了一口氣，望向門外天井，那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漆黑，偶爾閃過的雨滴，勾起了她臉上的愁容。

“狗仔，你帶弟弟先睡覺吧，你阿哥很快就回來。”她轉頭望向大兒子，他正在扣著自己的大拇指，聽到母親的話，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母親，又低下頭，嗯了一聲。

曹美娟口中的阿哥，便是吳有仁。在這個沿海的村落里面，有著一個古老的習俗，為了孩子好養，父母在孩子面前不稱爸媽，而稱哥姐。而對于孩子，小名一般都取賤命，說是越爛賤越好養大。

看見狗仔轉身去哄弟弟，曹美娟把剩下的碗筷收拾干凈，把剩下的粥和番薯放在灶頭上，又往爐灶里面塞了一把干尤加利葉，然后提著煤油燈轉身走回了房間。

孩子的房間里傳來依稀的打鬧聲音，但曹美娟無心理會，她坐在床上，忍受著閃電和雷聲給她帶來的恐懼。她一邊小心地補起了衣服，一邊豎起了耳朵，想從嘩嘩的雨聲中聽到吱呀的開門聲。但是直到隔壁房里的打鬧聲音平息，衣服補好了幾件，房外傳來的，除了嘩嘩的雨聲，便是雷聲。

“這雨怎么就停不下來呢？”曹美娟又悠悠地嘆了口氣，收拾好衣服，吹滅了燈火，靜靜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翻了幾次身，曹美娟穿上外衣，掀開蚊帳，借著閃電的光走到大門前，摸了摸門栓，確認沒有把門閂上，又小心地走回床上。她躺下，又起身，點起了煤油燈，拿起木屐，查看上面的釘子是否生銹。

正在曹美娟小心地把二人的木屐都釘了兩個釘子之后，那吱呀的開門聲終于響起。她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穿了一大一小兩個木屐，拿起煤油燈便往房外急走。昏黃的燈光照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雨衣上的水嘩嘩地流在地上，很快就把門后的地滴濕了一大片。她把燈小心地放在桌上，接過吳有仁脫下的雨衣，心疼地看著水人一般的丈夫：“你都濕透了。”

“哪里濕透了！”吳有仁大聲說著，從肩上拿下醫藥箱。

“你哪里沒濕？”曹美娟一跺腳，也不接他遞過來的醫藥箱。

“醫藥箱沒濕。”吳有仁把醫藥箱塞進曹美娟懷里，急匆匆地回到房里換衣服去了。

曹美娟小心地往墻上掛好了醫藥箱，又提著煤油燈回到房間，給吳有仁找出干凈的衣褲。

“剛才呀，都不知用了多少紗布……他要痛很久了……”吳有仁說。

“知道了，幸虧有你這個鄉村醫生。你都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打雷的時候在路上走可危險了。對了，你剛才還沒吃飽呢！我去給你盛一碗粥來？”曹美娟說。

“還有番薯嗎？也拿幾條來。從小到大，我最喜歡吃番薯。”吳有仁說。

“給你留著呢！”曹美娟轉身去了廚房，腳步非常輕快。

丈夫回到了家里，曹美娟的心終于踏實了，雷雨夜的雷電也沒有那么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