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陳思瑜/云南民族大學社會學院
文化人類學作為人類學學科中的一個重要分支,是對不同社會文化的各個層面進行橫向與縱向、共時與歷時的探究、分析并加以闡釋的人類學研究。通過對不同族群、民族或國家社會中的知識、信仰、風俗、制度、藝術、法律和價值觀念等方面的認識與理解,并以民族志的方式展現出來,這對于人類學者更好地認識他者及其文化,進而以他者為“鏡”,反思自我文化中的不足和缺憾,幫助社會不斷進步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同時,也有利于人類學這門學科的積極建設。
文化人類學(cultural anthropology)在人類學學科中也可稱之為民族學(ethnology)或 社 會 人 類 學(social anthropology),主要研究近現代人類及其文化。其關注點在于人類的思想與行為方式,以及由此帶來的不同社會文化中的人群在諸如習俗、親屬制度、政治經濟體制、藝術等方面的異同,從而揭示人類文化的本質。每一個人都生活在其特有的社會文化中,我們在各自的文化中出生并不斷成長,自呱呱墜地那一刻起就與所在的這種文化密不可分,每時每刻無不深受其耳濡目染的熏陶與模塑。由于受到地理位置、自然氣候與環境、人口規模、經濟發展水平以及社會結構等因素的影響,各個社會文化中的價值觀念、思維模式、風俗、制度和法律等方面不盡相同,不同族群、民族或國家有其獨特的文化特質;而這些特質也成為我們區分和辨別不同文化人群的符號或標志。
自新航路開辟以來,各個國家的航海家和探險家等有識之士相繼走出自我文化圈中,努力向不同國家與地區、不同社會與文化以及不同民族與族群中涌去,發現并探尋與自我文化不同的社會和人群。因此,人類學這門學科得以應運而生,旨在為本民族社會提供前所未聞的新的文化見解。對異文化社會中他者的認識與研究,則成為文化人類學的主要研究對象。參與、觀察并深入到他者的日常生活中,發現、認識并不斷理解他者及其文化,并以人類學學科首創且獨有的民族志形式呈現于世人眼前,這不僅是一次發現之旅,也還是一次理解和尊重他者的文化之旅。
傳統意義上的文化人類學主要以研究異文化(other culture),即他者文化為主。人類學學科創立之初正值十九世紀中葉,歐洲各國的探尋者們去到歐洲以外的原始社會中,部落與部落之間、族群與族群之間的糾纏和紛爭使得這些自詡來自于“文明國度”的富有教養的紳士們驚訝不已,他們通過對這些所謂“奇風異俗”的大量記錄為人類學的民族志寶庫積累了豐厚的實地材料,并為日后民族志的產生奠定了堅實基礎。不過,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在不同歷史時期中也經歷了不同變化。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與發展,以及各國交流的頻繁深入,人類學者的研究也從原始社會轉向現代都市、從少數族群或民族轉向邊緣社群。另外,除了對他者及其文化進行研究以外,人類學家也開始轉向對本土社會文化的細致深入的研究,根據具體的社會語境靈活轉換研究視角,結合文化人類學中“主位”與“客位”(emic and etic)的研究方法,以“局內人”這一特殊身份對自己所處的文化進行分析與研究,即對自我的研究。這一研究對象的轉變,使得文化人類學的研究目光從遙遠的他者社會回到近在眼前的自我社會中,由此還涌現了一大批本土人類學家。參照前人或自己整理好的有關他者文化的民族志資料,將他者與自我兩者進行比較研究,找出彼此之間的異同點,并作為反思自我文化的重要依據。反思自我,不僅是一個重新認識自己文化的過程,也還是一個不斷發現、不斷審度自我文化中優點與不足的過程;反思的目的則是為了盡力幫助人類社會不斷進步與發展,同時也可作為國家相關政策的參考依據。因此,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對象主要包括兩個,一個是異文化的他者,一個是本土文化的自我。
文化人類學的主要研究方法同樣也是人類學學科的研究方法,包括三個重要方面:一是“跨文化的研究視角”,二是“整體性視角”,三是“民族志田野工作”。首先,在對他者社會及其文化進行認識與研究時,常常要涉及到“跨文化”這一重要點,“跨文化”其實就是不同于本民族文化的異文化,即從本土文化跨越到他者文化的一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類學家一般要經歷一次心靈上的震撼與洗禮,也就是初次遇見他者文化的驚詫與不解。其次,“整體性視角”要求人類學家在對他者文化進行研究時,必須站在整體性視角上,也就是說要把他者文化的方方面面進行綜合分析與梳理,這樣才能有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以及得出比較全面的結論。最后,“民族志田野工作”需要人類學家親身進入研究對象所在的社會與文化中,參與并觀察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各個方面,開展至少為期一年的田野工作,并做好田野筆記,最終以人類學民族志的形式呈現于世人面前。
文化人類學中的一切都與他者研究密切相關,這一點結合前文可以看出。作為文化人類學的主要研究對象之一,他者及其文化的研究既是引起人類學這門學科誕生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人類學發展歷程中一個自始至終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對他者的研究促使人類學作為一門正式學科的產生并為人類學的民族志積累了豐富翔實的實地資料,而人類學的蓬勃發展則不斷擴大了他者研究的視角、范圍與方法。因此,可以這樣闡述兩者之間的關系:一方面,他者是文化人類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既是人類學學科產生的最初起因,也是傳統文化人類學中的主要研究對象;另一方面,文化人類學的向前發展又不斷擴大了他者研究的內容、范疇、理論與方法等方面,從而為他者研究創造了多種可能。
他者,在文化人類學中也可稱之為他者文化,即不同于本民族文化的異文化。簡單來說,若干不同的他者文化與本土文化構成了人類的整個文化。他者在西方后殖民的理論中常常被認為是區別于主體自我的殖民地文化;而現在,則單純被認為是不同于研究者本土文化的異文化,不具有任何諷刺或偏見意味。人類學者對他者一詞懷有極其濃厚的興趣與好奇之心,并且想要對此一探究竟,以便同本土文化進行比較研究或作為文化反思的重要依據。他者對于人類學家來說,既是遙遠的、不同的,又是近在咫尺的、相似的。認識、理解并以民族志的形式闡釋他者文化,進行跨文化的比較研究,分析兩者的異同之處,從而反思自我文化并幫助其不斷進步與發展,這是人類學者不懈努力的重要動因之一。而對他者文化的研究,則主要從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這兩個方面來進行研究。物質文化不單指“物質”,更重要的是指一種文化或文明的發展狀態,而不同的物質文化狀況反映了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以及人類物質文明的發展水平。精神文化則是人類在從事物質文化基礎生產上所產生的一種人類特有的意識形態,既是不斷推進物質文化向前發展的內在動力,也是人類各種意識觀念形態的集合。
自我,在文化人類學中也可稱之為自我文化,即本土文化,也就是研究者所在的文化體系。在西方后殖民理論中,自我一般指區別于殖民地文化的本民族文化,是一個中心概念;現在,自我單純就是指研究者所在的本土文化體系,而不帶任何特定的歷史或個人情感色彩。對于人類學者來說,自我文化就像是一潭擁有神奇魔力的湖水,自己從出生之日起就一直身在其中,對它既非常了解但卻又似乎不那么了解;文化中的每一個方面我們早就習以為常,并且認為這些東西對于自己來說沒有什么驚訝或奇怪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和自然。正如人類學者在初遇他者文化時所遭受的心靈上的震撼與疑惑一樣,自我文化中的自然與理所應當則同他者文化的心靈震懾是相對而言的。我們在面對他者文化時,作為一名從小并不是在這種文化環境中生活的外來者,我們一開始就本能地選擇以“局外人”的視角來認識并觀察他者的社會文化與生活,從而幾乎很少受到局內觀點的影響,得出跟局內人不一樣的想法和結論;而當我們回到自己所在的文化體系時,即使是人類學者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會或多或少受到自我文化的影響,這種影響并不是我們刻意為之的,而是一種本土文化長期濡染的結果。因此,人類學者在面對自我文化時,一般會選擇“主位”與“客位”相結合的方法來進行研究。也就是說,研究者會根據不同的社會語境靈活轉換研究視角,并從人類學的專業立場出發,結合相關理論知識對這些文化現象作出解讀與闡釋。對自我文化的人類學研究,與他者研究并無太大差異,主要也是從文化的各個層面來進行研究。
人類學家去到他者生活的社會文化中,發現了與自我文化截然不同的文化樣態,并與自我文化進行比較研究,從而發現自我文化中的優點和不足之處。每一種文化背后都深藏著其精辟的文化見解以及獨特的文化智慧。當我們沖破了地理位置和交通工具等種種客觀因素的限制之后,地球上的各種文化如潮水般蜂擁而聚,我們開始觸碰到千姿百態的他者文化,逐漸學會認識、理解、尊重并包容它們;反過來,在這樣一種基礎上反觀我們自己的本土文化,會發現自我文化中所缺少甚至沒有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是通過不斷認識并理解他者文化而發現的,“凝視他者文化、反觀自我文化”,這是文化人類學研究所秉持的最基本的態度,人類學家從中受益匪淺。
誠如前文所言,他者與自我是文化人類學中最主要的兩個研究對象。他者就像是一面鏡子,人類學家既想一探這面“鏡子”背后的文化秘密,也能從鏡中清晰地映照出自我的影子。文化人類學研究他者,不僅是為了認識和了解更多與自我不同的文化,也還是企盼能夠以他者文化為“鏡”,反思自我文化中的一切,發現其中好的和壞的兩面。而在此過程中,我們需要保持一顆平常心與同理心,對全人類的所有文化一視同仁,尊重并理解每一種不同的文化;這一點既是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宗旨,也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學習并注意的。
研究他者、反思自我,這是文化人類學研究中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面。首先,他者文化對于促使人類學家更好地研究文化、進行跨文化的比較研究、書寫民族志具有重要作用。其次,把他者文化當作一面“映照之鏡”,不僅可以幫助人類學家透過這面鏡子發現自我文化中的優點、反思自我文化中的缺憾,還可以將其作為推進人類社會不斷進步與發展的文化動力。最后,對他者文化的不懈努力的人類學研究,也有利于本學科的積極建設。
他者之鏡,有其兩面。文化人類學在發現他者文化、反思自我文化的這一條道路上不會停歇,任重且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