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運動 折中而行
——讀卡爾·波蘭尼《巨變：當代政治與經濟的起源》①

■鄔烜彤/四川大學

《巨變》一書于1944年首次出版，承載了匈牙利政治經濟學家波蘭尼一生最重要的學術思想之一——市場與社會之間的相對運動。波蘭尼全書格局宏大，運用了許多歷史學、經濟學、政治學、哲學以及人類學的知識。其著作討論的核心問題就是十九世紀西方文明的和平繁榮為何被打破。波蘭尼給出的答案引起了許多爭議，因為他對市場經濟這一普遍被認為是高效的經濟體制并不看好，這一點就與主流的經濟學觀點相悖。通過對歐洲市場經濟的起源與發展的分析，他得出的了最后的結論。自律性市場是一個偽概念也是一個烏托邦，它并不是自然產生，而實為政策干預的產物。市場并不如自由主義者提倡的那般美好：會給所有人都帶來利益。它的確帶來了利益，只為了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它更多帶來的是貧富差距的拉大、環境的污染、資源的破壞，社會秩序的失調……如果按照自由主義者所說，市場是自發的，那么它同時有很大可能也是盲目的。因為其自發性與自律性，我們無法推測它將招致災禍或是福報。歐洲的崩潰則有力地證明了脫嵌于社會的市場是十分有害的，波蘭尼認為，自由主義和法西斯主義就是兩種極端的應對方法，前者將命運的繩索完全交給了市場，任憑其野蠻生長，而后者則把國家的命脈牢牢地把握在政府手中，用自由交換了穩定。以史為鑒，我們可知以上兩種方法都有弊端，皆不可取。

那我們究竟應該選擇怎樣的道路呢？中國自1978年起開始改革開放，確立起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四十年里，不斷試錯、不斷前行，如今也走到了發展的十字路口，下一步該如何抉擇？中國所面臨的發展問題，同樣也是發展中國家迫切期望解決的問題。發達國家也面臨著巨大的考驗，世界經濟頻繁波動，就業率持續走低，中美之間貿易戰的打響，也是發達國家反全球化所釋放的信號。

正如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在此書序言中所說：“歐洲文明所經歷的轉變，今日看來就如同當代世界各地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轉變一樣，以至于波蘭尼的這本書幾乎就像是在評論當代議題?！边@本二十世紀的經典之作為我們夢想中的新自由提供了借鑒。

下面將從三個方面簡介波蘭尼的主要觀點。

一、十九世紀西方文明的四大要素

波蘭尼認為，這四大要素分別是“實力均衡體系”、“金本位制”、 “自我調節的市場”以及“自由主義國家”。其中的兩個經濟要素才是關鍵與基礎。二十世紀初，金本位的放棄，自由政權被獨裁取代，經濟自由被新政與法西斯替代，國際均衡體系被打破的最深刻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自我調節的市場經濟體制?！斑@個巨變的起源就在于經濟自由主義企圖去建立一個自律性之市場制度的空幻努力之上?！彼砸肭蟮脷W洲衰敗的原因，就必須了解市場的起源與發展。

二、“內嵌”理論

“內嵌”理論主要有兩層含義。其一，人的經濟活動并非出于經濟目的——逐利性，而是出于保護個人社會權利、社會地位與社會資產的目的。其二，在社會中，經濟職能的實現是依靠于政治的，經濟是被牢牢嵌在社會之內的，即經濟所屬于社會而非凌駕于社會之上。對于人的逐利性，我的看法是：人只有有了個人意識，才能有私有財產的觀念，進而才能產生所謂的個人逐利性。原始人是否有個人意識呢？在原始部落中，個人利益并不比集體利益更重要，原始人之所以能過上溫飽的生活是因為部落成員之間的互惠合作，如果原始人意識不到“我”的存在，“我”與“他”，我與“集體”的差異性，那么又何談逐利性呢？亞當·斯密等經濟學家的“自律性”與“自發性”市場觀念，很容易被接受，那是因為他們拒絕論證的過程，直接給出了預設好的結論，而這種視角一定程度上也阻礙了我們對市場發展的認識。市場的自生演化不是理所當然的，經濟與歷史都應講究邏輯合理性。波蘭尼的觀點，不論對錯，首先它是有內在合理的推理過程的。而關于再分配，波蘭尼認為原始人不為逐利而生產、交換，然而再分配的目的就是使財物私有，從客觀上而言也會提高生產與交換的積極性。即使不是人主觀地逐利，但客觀上仍有利益因素驅動的作用。

三、“脫嵌”理論

波蘭尼認為，經濟與社會之間的激烈沖突是源于市場“脫嵌”（disembedding）于經濟。他再次重申市場的演化并非是從小到大，由簡單到復雜的自然演變，他得出了完全相反的推導順序。因為地理差異以及社會分工產生了遠途貿易，遠途貿易則產生了包含著交易行為的市場，進而就能“提供機會（但不是必然地）能讓一些人專致于他們所謂討價還價之本性的制度?！边h途貿易與競爭無關，憑互補性的需求而發生，供需相對是穩定的，不需要價格來調節，因為供需的穩定，價格自然也是固定的。這樣的市場，仍附屬于經濟，而經濟也仍被社會掌握著。國內市場則不同，它在重商主義下，是在政府的干預下才形成的。為什么說是自律市場是在政府干預下形成的呢？自律市場的基本假設是：一切收入來源于市場中產品的銷售，而一切收入也剛好能購買所有生產出的貨物。生產與分配都有賴于價格而定，因而其核心機制是價格，通過價格來調節供給與需求是自律市場的最大特點。這就要求所有產品，包括土地、勞動力與貨幣必須以商品的形式納入市場。人與自然的屬性被改變了，被添上了一筆經濟的色彩，而貨幣則是由國家來制定、發行的。上述的三者被波蘭尼稱為“虛擬商品”，本來不是商品但后來被市場化了，而造成這一結果的主體就是政府。所以說，所謂的“自由放任”的市場，既不自由也不放任。一切都是經過規劃而產生的，在政府的推動下，工業革命后這種新的市場模式打破了經濟與社會的相對穩定，市場開始主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市場的原則也被廣泛地應用于各個領域。此時，市場與社會的所屬關系對調，市場脫嵌于社會而社會開始內嵌于市場，這便是悲劇開始的根源。對于“虛擬商品”，波蘭尼只是說，那三者不是原本就用作交換的，因而不是商品?？捎钟心男〇|西的原本就用作交換的呢？此處對于“偽商品”概念的提出并不是很有說服力，因果關系不是那么強，存在邏輯上的漏洞。

無論是全球化還是逆全球化，其主導者都是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遇到發展困境，它們就會選擇投向對立面政策的懷抱。與其在極與極中搖擺不定，不如走向折中之路?！皻v史經驗表明，內嵌的自由主義的經濟績效和社會保護的表現比新自由主義和放任的自由主義都好?！?/p>

不同國家有不同的國體政體、經濟政策與發展歷史，因此沒有什么主義是可以拿來便用的，是包治百病的。波蘭尼所提出的市場與社會間的雙向運動警醒了我們，市場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進行改變的核心就是將市場重新嵌入社會關系中，因為沒有什么是比人民的自由與福祉更重要的。

注釋：

①卡爾·波蘭尼. 巨變：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M］. 黃樹民，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②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1886年10月 25日 -1964年 4月 23日 )，匈牙利哲學家，政治經濟學家。是20世紀公認的最徹底、最有辨識力的經濟史學家。當法西斯主義興起時，他離開了出生的匈牙利，成為英國公民。

③卡爾·波蘭尼. 巨變：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M］. 黃樹民,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003.

④卡爾·波蘭尼. 巨變：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M］. 黃樹民,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091.

⑤卡爾·波蘭尼. 巨變：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M］. 黃樹民,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132.

⑥陳偉光,蔡偉宏.逆全球化現象的政治經濟學分析——基于“雙向運動”理論的視角［J］.國際觀察,2017(03)：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