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長春
那年那人

1949年4月初,陜西關中耀州(現為銅川市耀州區)和渭北富平縣境內的洪水鄉、覓子鄉一帶響起了解放關中戰斗的槍聲。南下準備解放西安的人民解放軍先遣部隊,在路過覓子鄉姚北村時暫住在比較可靠的基本群眾家中。我記得他們在我家做完飯后,給了我父母親當時在解放區發行的錢幣,我父母親堅決不收,但辦理此事的一個叫做楊司務長的人對我父母親說:“我們不能違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你們一定得收下。”無奈之下,母親只得勉強收下。
第二天黎明,解放軍向西安方向挺進,臨走時語重心長地對我父母講:“老鄉,你們這幾天要注意,把小孩、婦女等人員疏散一下,避免戰火殃及無辜……”解放軍臨走時做的中肯提示,很快在村民中相互轉告,因為該村東邊20多里外是“幾姿山”和“藥王山”,西邊20多里為三原縣管轄的“邵村”方向,南北戰火蔓延,東西方向是躲避戰火的最佳途徑。于是,村中大多數的婦女兒童先后向東西兩個方向進行了疏散和投親靠友,但仍有一些年老體弱的或家中離不了的村民留在家里,我也沒聽父母的勸告,硬要留在家里。下午飯后,部分村民去給麥田鋤草,我也跟著大人們在麥田里挑薺薺菜。這時,零星的槍聲已經響起,很像一種面臨激戰的前奏曲。最后,受我父母之托的我姑姑及其家人著急地來到田邊對我說:“娃呀,快打炮了(打仗),快跟我跑……”無奈中,我只得隨同姑姑等人向東北方向、距我家25里遠的外婆家跑去。

我的外婆家住在“侯家堡”村,東靠“幾姿山”,西臨石川河,全村幾十戶人家都以賣石川河的水給周圍缺水的村民為生。那時水無污染,清澈透亮,河兩岸邊的沙石灘中,到處都有涌出的泉水。當時,條件較好的家庭用馬馱水,馬背兩側各放一個木制大桶,條件差的家庭則只能用人背的方式取水,半途中還要經過咸銅鐵路障礙……。第二天清晨,密集的機槍聲、清脆的步槍聲和巨大的手榴彈爆炸聲在洪水鄉、覓子鄉塬上一帶響起,被槍聲驚醒的“侯家堡”村民們站在村西口的廟墻外向西張望著,不時還有呼嘯著的飛彈從空中滑過。后來據留守在覓子鄉“姚中堡”的一位知情人講:“他們村一位40歲左右的黃XX在北頭村東邊麥田里走動時,國民黨敗退的散兵喊叫他停下,他嚇得就跑,結果被國民黨兵用槍擊中背部而斃命”,戰亂中有許多人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當時我奶奶70歲,還是小腳,48歲的父親為照顧行走不便的老母親并看護家中飼養的家畜、家禽而留在家中。因為我家屬于“比較可靠的基本群眾”,所以逃竄到村里的國民黨潰軍,先將我父親來了個十字大捆綁,吊在大門外的槐樹上,用棍棒進行拷打,逼問他是不是游擊隊?是不是共產黨的聯絡員?我父親回答說:“不是,”“這是我的家”。之后,我父親又被從大門外的樹上放下后吊在我家前門的門框上,我奶奶對國民黨潰軍說:“他是我兒子,是照管我老太婆、經管家的主人……”最后,這伙國民黨潰軍在我家做飯,把我家僅有的一頭豬宰掉,還捕殺了家中僅有的十幾只雞,院中遍地都是雞毛、雞爪、碎骨和血水污漬,我家廚房的饃和面缸中的所有面粉都被一掃而光。在村里糟蹋完后,這伙國民黨潰軍開始向南逃竄,強迫我父親和本村名叫“家申”的叔叔為他們挑行李、帶路。當晚在與三原縣接近的“瓦窯頭坡”附近就寢,他倆被背靠背地捆在一起,當匪兵完全睡熟后,他倆互相解脫繩索,拿起挑擔的木棒和扁擔悄悄溜出來,因為哨兵亦抱槍進入了夢鄉,所以他倆順利逃脫。他倆順著咸銅石子汽車路向北猛跑,路上的石子都取于石川河中,大的如雞蛋,小的像鴿子蛋和蠶豆,富平一帶民間流傳的石子饃,其加工的石子也取源于石川河中。他倆就這樣跑了一晚上,到天亮后才安全地跑回自己的家中。
次日,在外邊躲避戰火的村民們陸續返回自家屋中,我和母親、弟弟等剛一進家中前門,我六大(六叔)就從后院門里出來,他叫我拿一只小提籠(竹筐子)跟他到后院城墻下撿子彈殼,我竟然撿到了半提籠的子彈殼。
當天上午,由北邊銅川耀州、洪水鄉方向挺進過來的解放軍大部隊,三人一排,雄赳赳、氣昂昂向南挺進,他們中有步槍隊、手槍隊、機槍隊、迫擊炮隊,還有馬拉的鐵輪大炮隊,很是威風,部隊過了將近一天,后來西安很快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