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茵
于此山際
一匹云嵐也看不見
蹉跎 輾轉 揉碎著誰的流年
除非生了離別意
攥得滿山的溪流
釀啊釀
喝粥佐酒 鐘聲中晚禱
啊 灶上薪火蒸騰了落葉
山野中逼真相峙 對視
以行者自況
遂安頓下來
甘心交出這世上的每一個夜晚
晨起已雪霽天青
雪泥中的驚鴻 與每一個塵世翁嫗迎面相逢
輕掄玉臂 立斬驚風
說是翩躚的尾羽
說是忍與愛的況味
輕輕抖落的碎屑兒被有心的人悉數典藏
鍛造成白銀的眷戀
油紙傘深植楚暮的綠波
丁香的花瓣總是噙著一場雨
春色滿栽琉璃葉的刻度
唇語指涉櫻桃和雪
熬過的酷寒
細挑出蕊 都是苦味啊
染遍這大好的春光——
和風塵仆仆的鞋子
和午后的茶歇
和少女驚鹿般的黑眸
和怡紅快綠的攻掠城池
和拼卻殘醉的上闕下闕
和被蜜蜂搬來運去的
這一生重重疊疊氤氳的淡紫云英
削減大宇宙的洄游
把私味生活盡量捋順
有的沒的都擱太陽底下拍打
省察淚腺是否通暢
能不能勻著月色一盞一盞潑
一個人的旅居感總是鞍子的模樣
順順當當地披掛上了語言鏈槍
和一雙秤砣也似的沉靴
動次打次
空懸的心啊橫行迷宮
無可否認,迷路的時候人人都有
風箏探尋到了江水的瘦。
春風偏不留情,小斬桃紅。
城市里的人無法容忍零度天氣,
他們不掩飾眸子里的光,
孩子一樣啜飲著冰淇淋。
冬日鱗片一點點剝落。
苦麻菜、婆婆丁在郊外陸續被喚醒。
樹們的小巴掌日漸飽滿,
余下的寒涼時光已然不多。
而我還是想說聲抱歉。
抱歉啊,
那些爐火里的凡人的病痛,
那些宜笑宜嗔的老被子上的灰塵,
那些滿是遺憾竟還是松開了的手。
告別的小島嶼。空著的榛子殼兒。
它們和我的歉意總是不告而別,
何曾能留得住一點一滴。
風就那么伶仃吹過去了
細數我們在這人間的拓印與紙筋
遍歷山河后
我專情這一株雨后的薔薇——
這深深淺淺滿是淚痕的薔薇啊
終是將揭那層層疊疊過后的瘦削的謎底
我想再沒有誰愿意知曉這稍有磨損的
略帶古意的謎語
仿佛遺忘于時光之外的
奧義之謎
花蕊不再自喻金縷衣
猛虎之嗅是附麗于時間亂流的平衡器
一團兩團的魂技始終亮著
燈盞便維系了暖和光耀
拖曳回旋伶仃的長尾巴的風
我還有憤怒
還心癢著想以對立之姿做那個酷酷的人
那個擰著眉毛冷眼睥睨的人
孩子一樣地較著真兒
對戴著玩偶頭飾的狐貍只說一句話——
玩兒的時候再不帶你
我還藏著半腔火藥
一旦茅根以秘語輕觸 就會燎原般燃著
我的能量尚可支撐一場閃電的舞蹈
我的憤怒滴答滴答叫得歡暢
倒計時的裝置有意無意總是撞破額頭
我疲倦 孤單
沉默地將憤怒冰鎮在石井圍欄
像冰鎮啤酒一樣
遞過廣場上偌大的圍欄——
這圍欄從哪兒開始圍起才算是妥當
這遞過圍欄的颯颯而又寡淡的憤怒啊
冰點的甘爽 論聽兒售賣
幽途擺蕩漫過時間軸心
雪山與光輝歲月絲絲入洽
著意消融荒原的骨骼
遠人的甲胄叩響岫巖
蟄伏旨在緊附藩籬
流俗慕色
悄然鍍亮生靈之金
泥土與河流漸漸老去
老房子仍是偏好童年的足印
喚醒這一個隨時可重新出發的居所
少不更事的模樣仿若孤懸的舊日山河
時代漫漶廣場
水墨拓片壓軸的節氣谷雨
以此回溯經年的老課
煎茶已久
駘蕩春江水暖
與時光的角力算作眾生的解困
算作一幀幀影印的云嵐麗色
算作樂府之音鏗鏘上場
算作從心所欲的天真不論
黃昏慷慨予我懷抱
余味寥寥
總會有圓月 體面又端莊
在天窗上潛行
來做一次清麗芊綿者的訪客
比肩而立的緘默的樹木
茉莉般稠密妥帖而又象征失去的香氣
剔透而悵惘的檐下雨滴
竹筏擺渡中空的洋流
呼啦啦合力裹挾著的太平洋的風
無盡的苔蘚重復巖石上的迷途
生活的真相張大了嘴巴
吞吐著你 也噙住了我
“我夢見黑色的火車
怪物一般的黑色
那紅色的輪子全都不見
好像是卸走了、為了趕快推走一座活火
山……”
“我夢見你有一座春天的校園
梨花勝雪
在孩子們的頭上使勁兒堆啊堆啊
堆成了一座宮殿
我夢見青色的白色的蟲子
蒼耳就在褲腿兒上掛著
跟我們一起走進了赫爾墨斯號飛船”
“你的夢多么不像是真的”
“你的夢就只是地地道道的夢”
“你的夢是咱們永遠也到不了的
遙遠的海”
“是啊,人們還饒有興致地
在漂流的途中美酒具陳懷念家山”
正是落日熔金的好時節
高光時刻 我卻開始在每條長街
一一收集身體內的暗影
不再催促時間的小馬駒瘋跑
看那白云閑散 敕勒族地草色尚青
解了轡頭痛痛快快兒吞咽這陰山吧
嘚嘚 嘚嘚
也解下捆扎了這么些年的姓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