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一木

梅

一身的劍氣驟然照亮天宇

似無聲的霹靂

將寒凝的大地從噩夢中蜇醒

西風將滿園的青色揮霍殆盡

并以刺骨的寒令萬物噤聲

唯有梅滿懷俠義，傲世獨立

它寧折不彎的氣度

令眾生獲得心靈的鈣質

在癡迷蜂圍蝶舞的時代

錚錚鐵骨的梅被斥為異類

酒樓里的艷歌

是袞袞諸公冬天的罩衣

梅只能以自己的花朵為鐘

斟滿的竟全是人間的苦水

梅唯一的選擇便是燃燒自己

寂寞的世界游有暗香一縷

在孤獨里忍耐

在寂寞里等待

春天就在它的注視里微笑著走來

麻雀

誰也不會想到

弱勢的麻雀曾陷于一場政治

它被迫將自己有限的天空

讓給紛飛的蝗蟲

而當瑞雪橫飛，百鳥匿跡

只有麻雀在跳動冬天

麻雀吵吵紛紛，其實與世無爭

那么多的浮躁、孤悶與饑餓

需要一定程度的釋解

沒有麻雀的歲月將意味有血腥

麻雀的叫聲不是歌，但贏得了快樂

麻雀不曾擁有崇高，但享受著平凡

它一生如此簡單

確又是鄉村抽不掉的安慰

那些荒涼的眼睛呀

麻雀為你們撒出了點點雨水

麻

麻，是一種從自己的傷口長出的植物

它不需紅薯、包谷、瓜類那樣一年一種

收割后，只要將根茬留在那里

來年的春天，就會長出紅紅的葉長長的架

麻似莊稼人起伏的命，有種與生俱來的韌

挑谷的籮索，納鞋的線，粗布衫，細紗帳

都要用麻

也只有麻才如此經得起磨，耐得住泡

麻似村莊披在身上的黃昏

薄寒，微暖，風搗不散

麻是紡車一生走不完的路，唱不完的歌

嘮不完的家常，紡不盡的夢想

夕光里，土墻下，三五圍坐，紡線厘麻

爐火跳躍著飯香，母親瞇攏著皺紋

緩緩將歲月悠長的疼痛穿過生活的針眼

那年秋天我上高中，姐姐出嫁

紡車悠悠，旋出母親細細的白發

麻，母親斜過燈火的一縷悠長的體溫

父親拴在命運里一道解不開結的牛繩

刀刃上的蚊子

刀刃上立著一只蚊子

不停地在刀刃上擦它的臉

它不知道面臨的是深淵

只不停地在刀刃上擦它的臉

刀光罩在它身上

像懸崖上一枚晨光的斑點

柴門

巨大的孤獨

來自秋天的屋頂

唐朝那枚落日

倚在今晚的柴門

它身披千年的大雪

等待那個還在路上的人

蝸 牛

你走得那么慢

想想還心安

背上的房子屬于自己

還有那么多人

與你一樣努力

還沒有一個窩來安憩

舊地

三十年前的老屋毀于一場洪水

曾經的土磚都夷為一片菜地

三十年前的風吹到今天

依然貧窮一樣美

我與母親在這里翻土

似在整理命運的碎片

這些碎微的綠色

靜靜承受我們憂郁的沉默

馬

馬是蟄伏在歷史冊頁上的一個詞

具有洪水崩堤的力量

它西風般的嘶鳴飽含遠方傷感的綠

馬以席卷的姿式掠過大地

拖曳著彗星的光芒

翻卷的馬背是人類放逐夢想的草原

飛揚的髭須是天空狂草的云舒云卷

馬是英雄的背影，滑向這樣一個畫面：

烏江邊，落日里，一匹來自江東的馬

孤獨地立在一只木船旁

它的影子似群山一樣遼闊

它的蹄音似烏江一樣綿延

而大漠孤煙里，李廣利帶著十萬人馬

征得一匹汗血寶馬，沒有歸路

馬是一個朝代風云際會的閃電

遙想康熙當年策馬嘯西風

伊梨的草草木木順著他的目光綠了

左宗棠長鞭一指

千年春風沿著他的脊梁度過了玉門

馬是歷史的橋，橋是時間的馬

那么多斷章丟落在它的蹄窩里

那么多斷章在它的蹄音里葳蕤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