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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殿巷紀事

2019-11-15 04:25:13董知遠
海燕 2019年4期

□董知遠

一、家有剩女

靈江縣有個官殿巷,位于臥虎山下,是一條古香古色又有幾分破敗的老巷子。巷子中間有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兩旁是一溜青磚青瓦的老式房子,結(jié)構(gòu)以四合院居多,一個院里一般住著好幾戶人家。這就是官殿巷,古老而質(zhì)樸,那黑漆的大門,突兀的飛檐,仿佛在講述著一段段陳年的往事。

巷子里同樣古老的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柳樹,這棵老樹據(jù)說有百年的歷史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人合抱那么粗了,于是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神樹,有的家里有不聽話不省心的孩子,就拜它當干娘,據(jù)說就好了。還有祈愿的人在樹上纏了很多紅布條,不知道做什么用,但琳瑯滿目地掛了一樹,倒也好看。

官殿巷最有學問的應該是張校長了,他是一名退休的小學校長,平時總戴著一副深度眼鏡,穿著一件板板正正的中山裝——現(xiàn)在還有誰穿中山裝呢?但張校長就穿,而且還穿出了儒雅,穿出了風范。

張校長在書畫方面,可以說在小城是遠近聞名,尤其是書法。據(jù)說他的國畫也畫得不錯,只是很少有人看到他畫。

雖然他人長得瘦小,但毛筆字卻寫得雄渾有力,小楷寫得尤其好,過去很多單位和企業(yè)寫牌匾、掛橫幅,都找他來寫字,只是后來出現(xiàn)了電腦打字刻字,找他寫字的就越來越少了。

那個年月,每逢過年鄰里都來求他寫對聯(lián),張校長對鄰里所求向來都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收過一分錢。當然,誰也不好意思白求,鄰里們有的帶瓶酒,有的買塊豆腐、拿點雞蛋,最不濟的也送棵大白菜。

時令一進了臘月,張校長家的客人就開始像走馬燈似的不斷流,誰家過年要不貼張校長寫的對聯(lián),似乎是一件沒面子的事。

張校長早早就備好紅紙、筆墨,鋪在桌子上,誰要寫對聯(lián),他略一沉思,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那筆勢真叫一個酣暢淋漓。

求對聯(lián)者多數(shù)都隨張校長看著寫。有幾幅對子是他寫的最多的,像“爆竹聲中一歲除,總把新桃換舊符”“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余”,還有“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等等,這些對聯(lián),代表著人們對生活的美好向往。

有特別要求的,比如做生意的、新結(jié)婚的、生了孩子什么的,就要按人家的要求再措對應的詞句了。

張校長寫的大紅對聯(lián),給過年增添了無限的喜慶。現(xiàn)在說起來,那都是快二十年的事了,后來街上賣對聯(lián)的多了,就沒多少人來求他寫春聯(lián)了。

但這個習慣張校長多少年來一直保留著,到臨近過年,他就買來紅紙,將筆墨硯臺擺在桌上,有來求字的,他就笑呵呵地給人家寫,哪年來寫對聯(lián)的人少了,他心里就有些失落。

張校長對自己的退休生活還算滿意,只有一件事讓他煩心,就是他的獨生女兒張詩韻。

張校長搞教育一輩子,對自己的女兒當然更是悉心培養(yǎng),她的名字就取得非常有文采。在張詩韻還沒上學時,張校長就開始教她書法和國畫,后來又讓她報名參加學校的藝術(shù)班,學習古箏和舞蹈,反正不管是上學還是節(jié)假日,她很少有閑著的時候。張校長和老伴多年的心血沒有白費,他們培養(yǎng)出來一個淑女、才女,大家都說張校長的女兒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張詩韻長得說不上多漂亮,但氣質(zhì)和風韻那真是百里挑一,她沉靜嫻雅,一小就聽話懂事,從不忤逆父母,上學時成績優(yōu)秀,很少讓父母操心,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繪畫曾經(jīng)獲得過省級比賽大獎,都說她是官殿巷里的金鳳凰呢。張校長很希望女兒將來也當老師,怎么說他家也是書香世家,張詩韻就報考了師范大學。她第一次離開家上學時,父母真是一百個不放心,但四年時間也就這么平平安安地過來了。她很少做錯事,在大學似乎沒談過戀愛,反正父母不知道。同學假期約她去旅游,母親說不放心,她就不去了。大學畢業(yè)時,母親忽然患病,同時也不舍得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闖蕩,于是她就回來了。

回到家鄉(xiāng)后,她的工作問題卻一直沒有解決,張校長原想憑自己在教育界這么多年,幫女兒安排進學校當個老師沒什么問題。可是,從張詩韻回來那年起,師范不再包分配,要進教育系統(tǒng),就得通過考試,但奇怪的是當年教育部門以超編為借口暫不安排招考。轉(zhuǎn)過年,有關(guān)系的又紛紛安排了工作,張校長聽說找路子花錢能安排,但至少要10萬元打底,張校長一聽呆住了,多年的積蓄給老伴治病都花得差不多了,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錢,張詩韻也不同意花錢辦工作,事情就這樣拖下來,張校長感覺到了無權(quán)無勢的痛苦。

過了兩年,學校又開始招人,卻又只要應屆畢業(yè)生了,張校長一個小學的小校長,實在沒能力沒辦法安排女兒,又不會送禮走后門,這一蹉跎就快十年了。

張詩韻的母親一直病在床上,都是張詩韻在照顧,女兒越是孝順懂事,張校長心里就越是不好受。

張校長后悔了,當初不應該讓女兒回來,回到這個邊遠閉塞的小城,他越來越感覺到女兒的不開心。

他給了女兒一雙翅膀,卻沒有讓她去展翅飛翔。

后來張詩韻在自家的平房開了一個繪畫和書法班,也算是和教育工作沾邊了,她還雇了一個小老師幫忙,張詩韻有愛心有水平,對孩子好,課教得也好,教出的孩子有好幾個繪畫作品在省里、市里獲了獎,可以在升學考試中加分,她的學生越來越多了,很多官殿巷以外的家長也慕名把孩子送來,有的是奔張老師,也有的是奔著張校長在書法方面的名氣而來的。

張詩韻收入還不錯,算是在事業(yè)上站穩(wěn)了腳,但還有一件更讓張校長兩口子放心不下的事,就是女兒的婚事。

張詩韻剛回來時就已經(jīng)23歲了,雖說不大,但也不能說小了。父母希望她早就成家,但她似乎不急,總是一副不溫不火、不嗔不怒的樣子,閑下來時,不是在家靜靜地看書,就是撫琴。常常有人看好了她,托人去她家求親,她的父母也到處為她物色合適的對象,但沒有一次成的,有時是人家嫌她沒正式工作,更多的是張詩韻看不上人家。這一晃,她已經(jīng)30出頭了,在這樣一個小城,一個30歲的姑娘,不僅算大齡,而且是標準的剩女了。

有人說:未嫁的老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怪僻,也許有些道理。到了后來,有人提親張詩韻看都懶得看了,現(xiàn)在這事張校長老兩口提都不敢提,只怕觸動女兒的心事,怕她有什么想不開的。

二、柳樹下講古

張校長退休兩年多了,說是不忙了,但也閑不著,除了伺候老伴,有時就幫女兒教教學生,他當過小學校長,教孩子當然沒有問題,況且他的書法水平很高,沒事指導指導孩子,很受家長歡迎。

今天是禮拜天,天氣又晴朗,張校長想出去理個發(fā),和老街坊們一起坐坐,

他拎著沏好的一大缸茶水出了門。他最喜歡到巷子里的大柳樹下去跟一群老街坊一起喝茶、聊天、下棋。樹上有個喜鵲窩,不時地聽到喜鵲在叫。

大家都歡迎張校長的到來,因為張校長學識淵博,口才又好,一高興了,就給大家像說書一樣講歷史掌故。大家都愛聽張校長“說書”,他最愛講官殿巷的歷史……

“你們知道這棵老柳樹嗎?那是我爺爺親手栽的,說起他老人家,一些年輕后輩就不知道了,可當年在老靈江縣城,提起他,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就是咱們這旮旯的縣知事,也就是縣太爺,父母官。”

說到這里,聽到的人往往肅然起敬,張校長的先人竟然是清末民初靈江縣城的知縣大人。

老李頭在柳樹下擺了一個露天的理發(fā)攤子,只要是晴天,他都把攤子擺出來,找他理發(fā)的都是老年人,因為收費便宜,理一次才收5元錢。他的理發(fā)攤子剛擺起來時,有人告訴巷子里開發(fā)廊的金寶,金寶不屑地說:“他搶不了我的生意,檔次不一樣。”

說起理發(fā),這巷子里的人都說金寶手藝好,什么理、剪、推、染、燙、焗都是一把好手,他店里各種設(shè)施也齊全。但老李頭不同,他一把剪子、一把剃刀、一個推子就是全部家當了。

開始時,老李頭把一個寫著“理發(fā)”的牌子,釘在大柳樹上,張校長看到后,很心疼地制止了他,以后他就把牌子放到柳樹根立著了。

老李頭當年是老國營理發(fā)店的員工,據(jù)說手藝是國營理發(fā)店第一把好手,最擅長的是理平頭和剃光頭。他刮臉也很有水平,但現(xiàn)在都用電動剃須刀,有幾個還來刮臉呢?他用的那種剃刀,現(xiàn)在發(fā)廊里都找不到了。

這會兒,老李頭給張校長理完了頭,開始給他刮臉。張校長就喜歡讓老李刮臉,覺得他刮得干凈舒服。在臉上抹上肥皂沫,用磨得飛快的剃刀在臉上輕輕游走,他能感覺到刀刃那涼颼颼的感覺,在細微的刷刷聲中,臉上的胡須及陳垢死皮都應聲而落,修完了面,人會覺得格外清爽。

張校長收拾利整,在柳樹蔭底坐下,喝口熱茶,和老街坊們天南海北地聊起來。

“咱靈江縣清朝建縣,當時那是繁華的水旱碼頭,江上日過千帆。那時偌大一個縣城,有幾個吃官飯的人?說出來嚇你們一跳——總共才20幾個人,到了民國那會兒,我爺爺張克湘當了縣知事,其他還有縣丞、主薄、典史、師爺、書吏、衙役、隨從,他們這些個人就管理了全縣的經(jīng)濟、治安、教育、邊防,現(xiàn)在……呵呵,吃官飯的可就多了去了。”

“張校長講的是這個理兒。”老李頭又開始給一個老年人理發(fā),一邊應和著。

張校長正講得眉飛色舞,攝影家協(xié)會的小李主席背著個大攝影包來了。

小李主席名叫李浩,是文化局的一個小科員,因為酷愛攝影,就當了縣攝影協(xié)會的主席。當然了,這是一個虛職,沒職位沒工資沒經(jīng)費,就是一群攝影愛好者自發(fā)組織的一個民間團體。他們沒事就組織起來到處去攝影。風景名勝他們一般都不去,偏愛去一些偏僻、渺無人跡的地方,說在那樣的地方才會有靈感。

這一陣子,他盯上了官殿巷,沒事就跑來拍照,他給老李頭拍過一張在樹下理發(fā)的照片,還登在了縣里的一個文藝期刊上,名字叫“最后的老手藝人”,老李頭看了非常高興。

小李主席過來打了聲招呼。張校長對他說:“小李,你坐下,我問你一件事,你們局現(xiàn)在有多少人?”

小李主席想了想,說:“大概能有二三十人吧。”

張校長聽了,面帶一絲得意,似乎他的話得到了證實:“我說嘛,比我爺爺那時整個縣衙的人都多。”

小李主席不知道張校長剛才講的什么,他找了個地方坐下,推了推眼鏡,從包里拿出一臺個頭很大的單反相機。

老李頭問:“小李主席,你這又來拍什么?”

小李主席說:“來拍拍老房子,張校長,您接著說吧。”

張校長很喜歡小李的謙虛有禮,他講老掌故,小李主席是最愛聽的:“一會兒到我家去拍,這里的老房子,就屬我家的保存的好,是我爺爺當年住過的。”

他打開茶缸子,喝了口熱茶,卻把漂在上面的茶葉沫子喝到嘴里,他輕輕把茶葉吐回到茶缸里去,放下茶缸接著講:

我爺爺張知事——咱靈江縣父母官,他在任上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說起來一些小輩肯定不知道。話說那是 1927年的早春,山上的積雪還沒化。有一天,我爺爺坐著馬車,從奉天公干回來,走了兩天才到縣里,天已經(jīng)快黑了,天上不時地飄著小雪,他忽然聽到雪地里有人在哭泣。

我爺爺可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老百姓都叫他張青天。他一看這種情形,必有冤情,便停下車,只見一個老鄉(xiāng)帶著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蹲在那里哭泣,他一問,原來這個人叫王老實,是咱全靈江縣有名的第一大老實人,那真叫“掃地怕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王老實挺大歲數(shù)才討到一個老婆,孩子還挺小,他一聽是張知事,撲通跪了下來:“青天大老爺,你得為小民做主啊。”

我爺爺忙扶起來他,問他有何冤情,王老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家的房子被人強拆了,我們一家被人攆了出來。”我爺爺捋著胡須想:在我轄區(qū)內(nèi)竟有這等事,便將王老實一家?guī)У娇h衙,王老實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了事情經(jīng)過。

原來他家住在西后臺,有三間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兩畝薄田,房雖然破舊,但還可容身。他隔壁有個叫王作昆的,要論起來跟他家還沾點遠親,這個人是個無賴,他仗著姐夫在日本人開的鴨綠江采木公司做事,總欺負王老實一家。有一年他夾杖子故意多占王老實家的地,王老實為了息事寧人一直都忍氣吞聲,可是前幾天王作昆到了他家,要用50塊大洋買他家的房子和地,并讓他一家10天內(nèi)搬走。王老實拒絕了他,一則給的錢太少,就算夠在別處買個房子,可沒有地將來的生活怎么辦?二則房子是爺爺留給他的,他不想賣,也沒到賣祖產(chǎn)的地步。想不到王作昆惡狠狠地給他下了最后通牒,不搬走就拆了他的房子。過了10天,王作昆領(lǐng)一幫人來了,看他還不搬,就把他一家人趕了出來,把他家的東西扔了出去,然后把房子強行拆了,還強迫他在協(xié)議上按了手印……

王老實哭訴著:“他把我們一家趕了出來,這冰天雪地的,讓我們上哪兒住啊,以后可怎么辦啊?”

我爺爺一聽,非常氣憤,這個王作昆也太霸道了,他讓人把王老實一家安頓好,便讓人傳王作昆來上堂。

我爺爺?shù)谝淮我姷酵踝骼ィ灰娝髦粋€瓜皮帽,抄著手,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便知此人不是什么善類,他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為何拆人房屋?”

老李頭停下推子,說:“民國那會兒還有驚堂木嗎?”

小李主席說:“應該是一拍桌子吧。”

張校長沉吟了一下,說:“具體細節(jié)嘛,倒也不必深究,但事兒肯定是真的。”

王作昆點頭哈腰地說:“王老實是自愿將房子和地賣給我的,有契約為證。”我爺爺義正辭嚴地指出:“你這是用強迫和欺騙的手段強拆別人的房屋,限你七天內(nèi)將房屋恢復,將地還給人家。”將王作昆一頓臭罵,趕了出去。

想不到第二天王作昆卻帶著一個穿西裝,留小胡子的人來了。王作昆對張知事說:“這位是鴨綠江采木公司的經(jīng)理田中作先生。”田中毫不客氣地說:“大日本帝國外務省已經(jīng)決定在靈江設(shè)立領(lǐng)事分館,并已獲得中國外交部邀準,請多關(guān)照。”說著鞠了一躬。王作昆笑嘻嘻地說:“那塊地方其實是田中先生買去的。”田中又鞠了一躬:“若能給予幫助,必有重謝。”

我爺爺想:你們這些日本人壞事做盡,在中國殺人放火搶奪資源,還他媽講這些禮貌有個屁用,他說:“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須向上請示。”

兩個人走后,我爺爺馬上向上級請示,得到的答復是:日本提出過設(shè)領(lǐng)要求,但中國方面并未同意。我爺爺明白了,日本人這是想強行設(shè)領(lǐng),造成既成事實,欺負中國弱國無外交,侵犯中國主權(quán)啊,他立刻下了正式公文嚴辭回絕了田中。

當天夜里,我爺爺正在書房辦公,忽然“嗖”地一聲,一枝飛鏢釘在書桌上,上面還有一個紙條: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大家正聽得入神,王校長端起茶缸站起身:“肚子餓了先吃飯。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老李頭說:“張校長,你這趕上說書的了。”

張校長一笑,說:“小李主席,你不要拍照嗎?上我家去。”

三、琴音詩韻

張校長家的老房子保存得不錯,屋檐下那些動物植物雕刻和圖案,形式繁復,給整個建筑增添了幾分莊重和優(yōu)雅,連燕子都愛到他家的檐下做窩。

張校長家的院子里也拾掇得整潔干凈,到處都草木蔥蘢,柵欄四周種著桃樹、李樹、杏樹,院里的小花圃種著波斯菊和串紅,從春到秋,各種花兒次第開放。

果樹是張校長在女兒小時候種的,現(xiàn)在年年都碩果累累,沒事的時候張校長還喜歡在院里種點蔬菜,什么豆角、茄子、西紅柿、蔥、韭菜,既好看又能吃。

小李主席在不同角度拍了很多屋檐和斗拱的照片,拍完了,張校長招呼他:“來,小李,幫我把桌子抬出來,一會兒陪我喝兩杯。”小李說:“不了,張校長,我還是回去吧。”張校長說:“到家里了還客氣什么。”

小李的回絕并不堅決,張校長一讓,他就留下了。

張詩韻在廚房忙著做飯,她一襲齊肩發(fā)像黑色的瀑布,忙起來就挽到腦后。

桌子放在幾棵向日葵邊,張校長新沏了茶,小李坐下來,不時看著張詩韻的身影,真想過去給她拍幾張照片,又怕她不喜歡。

張詩韻把菜端上來,看小李主席端端正正地坐好,張校長說:“詩韻,拿瓶好酒來,我們兩個喝一杯。”

張詩韻看了小李一眼,說:“你可倒是挺實在。”說得小李有點不好意思。

張校長看了看桌上的幾道菜,說:“今天的菜炒得不錯,這是來客了啊。”他打開酒,給小李倒上。

張詩韻沒有上桌,她還要給臥病在床的媽媽喂飯。張母一病10多年,開始是張校長伺候,后來張詩韻大學畢業(yè)回來,就以她為主了,減輕張校長很多負擔。

小李主席吃了一口紅燒豆角,心想:她做的菜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張詩韻把飯菜端到母親床前,張母咳了幾聲,說:“唉,我老是拖累你。”

張詩韻說:“媽,你別老說這樣的話。”

張詩韻扶母親坐起來,放上小桌子。張母吃得很少,一會兒就吃完了,張詩韻正要收拾,張母說:“這小伙子不錯。”

張詩韻看著窗外,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怎么回應。這個李浩,總有點神經(jīng)兮兮,關(guān)于他的“事跡”,張詩韻聽說過一些……

據(jù)說有一次他在飯店吃飯,一位須發(fā)皆白,穿得破破爛爛的老人進來,當時飯店人很多,服務員嫌老人臟,要將他趕出去,小李看不過眼,便上前請老人到自己桌上就座,還給老人倒上酒,兩人在飯店眾目睽睽之下推杯換盞,高聲談笑。

這件事在小鎮(zhèn)傳為笑談,但張詩韻倒覺得他挺有性格,是啊,這種事有幾個人做得出來呢。

吃完飯,張詩韻收拾桌子,小李上前幫忙,張校長說要午睡進屋休息了。

兩人忙完了坐下,張詩韻覺得沒什么話說,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小李也不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

每次看到李浩,張詩韻都有點想笑,李浩比張詩韻小兩歲,他們的結(jié)識很戲劇化,幾年前張詩韻的書畫班開班時,李浩送一個孩子來報名,張詩韻以為是他的孩子,后來才知道誤會了,那孩子是他的外甥。他天天接送孩子,就和張校長一家人熟了,他喜愛攝影,官殿巷的老建筑正是攝影的好素材,小李就到處拍照。時間長了,張校長老兩口似乎挺喜歡小李。張詩韻明白李浩的心思,但不知為什么,她并沒什么太多感覺,也許他年歲比她小的緣故吧。

等李浩的外甥上了中學,不再來上書畫班了,小李沒理由總來了,于是他想了個辦法,一個一般人想不到也做不到的辦法——他自己花錢報名參加了書畫班。

張詩韻對他的做法很驚訝,又沒有理由回絕,她從來沒說不能教成人啊。小李說學習書畫對攝影有幫助,就這樣小李成了張詩韻的學生。

每次上課看著一群孩子中間有一個大人坐在后面,還特別認真地記筆記,張詩韻都想笑:這人真是一朵奇葩。

她知道小李喜歡自己,可他從來沒表達過什么。

小李話不多,但一說起攝影就滔滔不絕:“攝影看上去就是按一下快門的事,其實沒那么簡單,為了拍一次日出,在冬天我整整一個星期每天4點就起床爬山。容易去的地方我們不去,那年我們?nèi)ノ鞑亍?/p>

“你去過西藏?”張詩韻聽到這話時,眼睛忽然亮了。

“是啊,參加了他們的雪頓節(jié),去納木錯湖時遇到了狼。”

“真好!”張詩韻看著窗外,由衷地說了一句。

“你想去啊,我給你當向?qū)А!?/p>

“你看我有時間去嗎?”張詩韻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小李感覺到張詩韻情緒的變化,他們不再說話,張詩韻屋里一角擺著一架古箏,她坐到古箏前,輕輕彈了起來。

琴聲,如流水一般傾瀉而出,她彈的是《雪山春曉》,小李看她彈琴的樣子,覺得她像一位古裝的少女,怎么看也看不夠。

他悄悄拿起相機,為她拍了張照。

四、局長

小李平時上班很忙,他是文化局的業(yè)務骨干,最近文化局要出一本《文化靈江》的書,又要配圖又要寫文,忙得他暈頭轉(zhuǎn)向,就連周六周日也得不到休息。

他的主管領(lǐng)導鄭局長讓他一定把這本書設(shè)計好,這代表縣里的臉面。鄭局長對他挺看重,還說要提拔他當科長呢。

今天好歹抽出了點空,他想下班去張校長家。他每次去,總是找個理由,或者拍攝老房子,或者跟張詩韻學畫,探討藝術(shù),其目的,只是為了見她。

他是一個害羞的人,他的心目中,張詩韻是他的女神,他一直不敢向她表達什么,想約她出去又不好意思,因為怕她拒絕,怕以后再沒理由來找她了。

小李來到張校長家門口,只見門前停了一輛白色的標志轎車,他看了一眼,覺得有點眼熟。正要敲門,門卻開了,張詩韻拉著一個孩子的手走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男人。

小李看到他,吃了一驚,這個男人個子不高,頭發(fā)不多,面白微胖,這些倒不足以讓小李吃驚,讓他吃驚的是:這個人竟是他的頂頭上司,文化局的副局長——鄭局長。

小李不知該說什么好了,他怎么會來這里?

鄭局長看到小李,顯得有些驚訝:“小李,你怎么在這里?”

小李說:“我來拍點照片。”

鄭局長說:“小李真是敬業(yè),這次的圖冊你一定要做好啊。”小李尷尬地點著頭。

鄭局長轉(zhuǎn)過身握住張詩韻的手,說:“我這兒子啊,天天回家說張老師好,我這來一看,果不其然。這孩子調(diào)皮,可就聽你的話,太謝謝你了,過幾天請你吃飯。”

張詩韻說:“教學生是我份內(nèi)的事,別客氣。”

鄭局長拉著張詩韻的手說了半天,他兒子催他才放開手,回頭看見小李:“你還沒走呢,走,兒子,咱回家。”

鄭局長和兒子上車走了,小李看著張詩韻,一時覺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小李問張詩韻:“鄭、鄭局長怎么會來的?”

張詩韻說:“什么正局長、副局長,他就一個學生家長。”

小李說:“鄭局,是我們單位的副局長。”

張詩韻說:“他兒子在我這學畫畫兒,這孩子總揪前面一個女生的小辮兒,還扯人家的裙子,所以我把他家長叫來了。”

小李小聲說:“隨根兒!”

張詩韻沒聽清,問他:“你說什么?”小李說:“沒什么。”

張詩韻說:“他還要請我吃飯呢。”

小李問:“你會答應嗎?”

張詩韻說:“答不答應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小李訥訥地說:“都說這個人……挺好色。”

張詩韻笑了,似乎小李的話挺可笑:“和我說這個做什么……他不是你們領(lǐng)導嘛。”

小李嘆了口氣說“算了,不說了。”

從在張詩韻家遇到鄭局,小李就一直在琢磨,也許這只是個偶然事件。

鄭局離婚后,孩子一直由保姆帶著。鄭局才30多歲就是文化局的第一副局長,老局長就要退二線了,據(jù)說他就等著接一把手了,都說他有背景,是縣長夫人的侄子。

鄭局對小李還可以,小李是單位的業(yè)務骨干,文化局搞了幾次展覽,做了幾次圖冊,都是以小李為主力搞的,鄭局很滿意,說要提拔他當文化科的科長。

但小李對鄭局的印象卻一般,主要來自一些傳言,他離婚后一直沒再婚,可也沒閑著,據(jù)說很多女人都喜歡貼近他,不是因為他帥和有魅力,而是因為他的背景和權(quán)力,有了權(quán)力,什么好處都可以順手拈來。他沒再婚,“對象”卻處了不少。處對象,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這些年,機關(guān)里有些姿色的未婚和離婚的女性,好幾個都和他“處”過。

小李一直想約張詩韻出去吃飯,但一直沒說出口,也許是因為知道她要照顧母親沒有時間,也許是因為他覺得相處不深不好意思開口。

他感覺出姓鄭的用心,決定約她,明天就約。

第二天下午下班,小李匆忙趕到官殿巷,一到張詩韻家門口,覺得腦袋嗡地一下,那輛白色標致車又停在那里。

鄭局長和張詩韻從大門出來,張詩韻看了一眼小李,說:“你來了,鄭局長要請我吃飯,你說我去不去?”

沒等小李開口,鄭局長就大大呼呼地說:“小李呀,你也在,走,一塊去。”

小李表情尷尬,訥訥地說:“我,我就不去了。”

張詩韻沒再說什么,鄭局長為她打開車門,她上了車。

貴賓樓是一些機關(guān)單位常去的招待場所,檔次自然高,看今天的菜就看出來了,什么細鱗魚、林蛙等名貴特產(chǎn)都有,張詩韻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鄭局找了幾個朋友作陪,有男有女,其中有一個身材粗壯的趙老板,鄭局叫他老趙。還有一位長得很媚的女士叫柳燕,她燙著卷發(fā),衣著時髦,濃妝艷抹的,一比起來,張詩韻無論是穿著還是打扮都太素氣了,但又有一種不同的氣質(zhì)。

她就這樣安靜地坐在一群嘻嘻哈哈的男女間,似乎很不協(xié)調(diào)。

這樣的場合,鄭局是如魚得水,他幾乎天天都有酒局。他生活很滋潤,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孩子有保姆照看,工作中有那么多能干的下屬,他只要發(fā)號施令就行。

趙老板一直在殷勤地張羅,一會兒要餐具一會兒要酒水,柳燕要給張詩韻倒酒,張詩韻忙說自己不會飲酒,但她還是強給張詩韻倒上了,說:“我真羨慕你啊,老妹兒。”

張詩韻一笑:“我有什么好羨慕的,一個無業(yè)游民。”

柳燕說:“女人最大的資本是年輕漂亮,哪像我年老珠黃。”說著帶著幾分怨懟地看了一眼鄭局。

趙老板說:“工作算啥事,鄭局一句話就解決。”

張詩韻又是一笑,沒說話。

鄭局端起酒杯:“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主要是為了感謝張老師,教我兒子教得好,有愛心,來,干一杯!”

張詩韻沒有端杯,她說:“我不會喝酒。”

趙老板說:“今天這么高興,張老師怎么也得喝點。

張詩韻依舊搖頭:“我不喝酒。”

柳燕沒辦法,給她倒了杯藍莓汁。

幾杯酒下肚,鄭局話匣子打開了,每次喝酒他都是座中的中心,他一開口,在座幾位都洗耳恭聽,鄭局最愛講的是他的旅游見聞,什么港臺、東南亞、歐洲、美國、西亞,講起來滔滔不絕,從來不會沒有話題。

張詩韻對這種場合很不習慣,她說要去洗手間,離開了包間。

在洗手間里,有一刻她甚至想就這樣離開,但想了想,還是回去吧。在餐廳門口,他聽到里面的人在高聲談笑,她遲疑了一下,只聽柳燕說:“鄭局,你真有眼光,秀外慧中啊,鄭局看上的女人哪個不是手到擒來。”話中酸味十足。趙老板說:“恭喜鄭局,這個小嫂子,極品。”

張詩韻喘勻了氣息,走進去,拿起自己的包,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夜色中,張詩韻慢慢地走著,快到官殿巷口了,忽然她看到一個人站在那里。

是小李主席,他看到張詩韻過來,輕聲說了句:“你回來了。”

張詩韻冷冷地說:“你還在這干什么?”說完不理小李,徑自走了過去。

小李尷尬地跟著她,張詩韻停下來,說:“你不要跟著我,以后也別來找我了。”

小李憂傷地看著張詩韻,問:“為什么?”

張詩韻走到自家大門口,回過頭來說:“我不喜歡懦弱的人。”說著開門進去,大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小李覺得自己一點點融化消散了。

五、拆遷風波

官殿巷的人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巷子里變得熱鬧非凡。

張校長一出門,看到一大群人,有的在測量,有的在墻上貼著通知,更多的人在圍觀。他上前一看,是一張拆遷通知。

“官殿巷要拆遷了!”大家議論紛紛。

張校長感覺有點吃驚,住了這么多年的老巷子就要拆遷了?

“將來就住上取暖樓了,那可享福了。”“不知道能給多少錢呢?”

張校長失落地回了家,女兒問他怎么又回來了,他說:“咱這房子要拆遷了。”

張詩韻沒說什么,拆遷就拆遷吧,也沒什么不好。

“不行,我得問問他們。”張校長說了一句,又匆匆出去了。

他來到臨時的拆遷辦公室,看桌子后面坐著一個人,像是負責的,就問他:“官殿巷都是古建筑,為啥要拆?”

那個人穿西裝扎領(lǐng)帶,臉圓,肚子也圓,還留著兩撇小胡子,長得挺喜慶,他頭一歪,斜著眼睛打量著張校長:“我是拆遷辦的賈主任,你是干啥的?”張校長說:“我是這里的老住戶,官殿巷是有歷史的,拆了太可惜了。”

賈主任說:“拆遷是縣里統(tǒng)一部署,有建設(shè)部門文件,你管得了嗎?”他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拍。

張校長說:“我不是要管,是提點建議,這老建筑拆了就沒了,保留下來當個文物,做個旅游觀光的地方,多好。”

賈主任笑了:“就這些個破房子,還文物,你去過沈陽的仿古街嗎?你去過故宮嗎?那才叫文物呢。”

張主任說:“沈陽的故宮也沒拆啊,還保存得挺好。”

賈主任“哧”地一笑:“這些個破房子早就成危房了,還想跟人比,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危舊房改造,你阻擋得了嗎?”

張校長說:“那棵大柳樹呢,能不能保留?”

賈主任沒聽明白:“什么大柳樹?”

張校長解釋說:“是一棵百多年的大柳樹,是這里的樹神啊。”

賈主任說:“樹神?告訴你,封建迷信那套在我這可行不通,走,你領(lǐng)我看看去。”

張校長帶賈主任來到大柳樹下,賈主任看了看枝繁葉茂的大柳樹,說:“這也不是啥珍惜樹種,必須得伐了蓋樓。”

張校長說:“你仔細看看,這不是普通的樹啊,它有百年歷史了,是我爺爺親自栽的。”

賈主任斜著眼睛看著張校長:“你爺爺誰啊?”

張校長說:“他就是當年咱們縣的縣知事,也就是相當于現(xiàn)在的縣長。”

賈主任笑了:“你爺爺要現(xiàn)在是縣長我就聽你的。”

張校長說:“咱不說這個,可這老房子和老柳樹是有文化底蘊的,留下來是有價值的。”

賈主任不屑地說:“這是政府決策,你比政府還厲害?”

張校長氣呼呼地回了家,坐在院子里生悶氣。

第二天,巷子里一些住戶來到張校長家,找他們?nèi)ド塘渴拢瑥埿iL沒心思,就讓張詩韻去了。

張詩韻回來時告訴張校長:“巷子里一些開店的住戶想商量拆遷補償?shù)氖隆!睆埿iL嘆了口氣,說:“你們商量吧。”

小李好幾天沒去張校長家了,但他還總溜到官殿巷,從那天起他再也沒見到鄭局來,也沒看到張詩韻。

他想再去找她,可是他不敢,他猜不出張詩韻為什么這么對他,難道是她跟鄭局吃一頓飯就“變心”了,可那天他看張詩韻赴宴回來并不開心。

這幾天他飯吃不香、覺睡不好,覺得自己快瘋了。今天他又來到官殿巷,哪怕能遠遠地看她一眼,心里上也是個安慰。

想不到他一來就碰到張校長。

張校長看到小李,招呼他過來,說:“小李,你說這事怎么才好,官殿巷就要拆遷了。”

小李聽了這個消息,很意外:“這都是古跡,拆了太可惜了。”

張校長說:“就說呢,你看去哪找合適呢?”

小李說:“這事兒,應該找住建局。”

張校長說:“好,那我就去找一找。”

小李陪張校長去了建設(shè)局,找到管拆遷的莊副局長,張校長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莊副局長說:“官殿巷的拆遷,是縣里統(tǒng)一規(guī)劃,已經(jīng)規(guī)劃好幾年了,因為資金不足,一直沒動工,現(xiàn)在有一位從南方回來有實力的大老板想整體開發(fā),這是一件大好事,咱城區(qū)面貌太破舊了,改造是肯定的。”

張校長說:“可是,咱東北的歷史本來就短,留下點古跡給后人不好嗎?要不咱還有啥?”

莊副局長問:“你說的是省級重點文物嗎?”

張校長搖搖頭:“不清楚。”

莊副局長說:“如果不是受保護的文物,我就幫不了你們了。”

張校長說:“實在不行把巷子里那棵大柳樹留下吧,都說那是棵神樹。”

莊副局長笑了:“這事你找賈主任吧,我還有事。”

出了建設(shè)局,張校長和小李來到街上,張校長身心疲憊,往街邊馬路牙子上一坐,小李也陪著他坐下來。

張校長問小李:“你記得我給你講過的官殿巷的事嗎?”

小李說:“記得,那天你在柳樹下講的,你的爺爺當年真的是縣長嗎?”

張校長說:“當然是真的,不過后來他不當了,當官有什么了不起,后來他成了一介平民,靠教書賣字為生,不也活得很好。哪像現(xiàn)在當官的,除了當官什么都不會干。”

小李說:“那個故事你沒講完。”

張校長說:“ 那不是故事,是歷史。現(xiàn)在我給你講,當時那些人想重金收買我爺爺,我爺爺嚴辭拒絕了他們,還召開各界代表會議,提醒大家不要上日本人的當。日本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打算強行設(shè)領(lǐng),他們在王作昆家的房前升起日本國旗,想拍照發(fā)布后造成既成事實。結(jié)果被參與拒日設(shè)領(lǐng)示威請愿的民眾制止了,他們拆毀了日本要做領(lǐng)事館的房屋,驅(qū)逐了所謂的領(lǐng)事,后來日本政府終于撤消了這一設(shè)立領(lǐng)事館的計劃。一個弱國小小的縣級政府,居然取得一次外交勝利。”

小李說:“原來,咱們的先人還做過這樣轟轟烈烈的事。”

張校長說:“所以,我不讓他們拆除這些歷史遺跡,既然找有關(guān)部門不行了,咱們上政府找去。”

六、表明心跡

小李陪張校長去政府,他在這里有幾個熟人,很順利地了政府大樓。

政府大樓外表雄偉,進到里面更是氣派非凡,他們找到四樓縣長辦公室,張校長不讓小李一起過去,怕會影響他的工作。

張校長去了才知道縣長不在辦公室,秘書說縣長開招商引資會去了,要一整天,他只好失望地和小李走了。

小李陪張校長回到官殿巷,拆遷的人在挨家挨戶地登記,張校長沒理他們,對小李說:“走,上我家,陪我喝兩杯。”

小李遲疑著說:“張校長,我,我還有事,就不去了。”說著轉(zhuǎn)身離開了。

張校長愣愣地看著小李走遠了。

小李心里失落極了,他真的想去張校長家,看看她怎么樣了,問問她為什么生他的氣?可是卻又怕見到她。

小李一時愁腸百結(jié),第二天上班也是無精打采的,現(xiàn)在他很不想見到鄭局,所以盡量躲著他。可是,他今天卻聽到一個關(guān)于鄭局的傳聞,是同辦公室的張婷悄悄告訴他的:“我聽說,前幾天鄭局出去喝酒,讓一個女人潑了一臉酒。”

張婷和小李都是未婚青年,平時相處得不錯,小李看到張婷說這話時,眼神中帶著一絲欣喜和興災樂禍。

小李忽然想到前幾天,鄭局請張詩韻吃飯,難道是……那天晚上見到她,她很不開心,如果她真的被鄭局的權(quán)勢和錢財所打動,她應該是開心的啊,也沒必要給他臉色看。

小李覺得自己什么地方弄錯了,他忽然很想去找張詩韻,跟她談談。

晚上,他去了官殿巷,與以往的熱鬧喧嘩相比,現(xiàn)在的小巷冷清多了,拆遷的工作做得很快,很多住戶已經(jīng)搬走了。

小李在張校長家門口徘徊著,就是沒勇氣進去。

“難道,我真的是個懦弱的人?”小李想,“不,我不會讓她看不起。”

小李決定現(xiàn)在就進去,把想說給她的話說出來。

他正要拍門,忽然門響了,出來的正是張詩韻,她是出來倒垃圾的,屋內(nèi)傳出張母的咳嗽聲。

張詩韻在門外看到小李,有些意外,小李叫了一聲:“詩韻!”張詩韻說:“你來做什么?”

小李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張詩韻倒了垃圾,并沒有馬上離開。小李說:“那天,鄭局請你吃飯……”

張詩韻冷冷地說:“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還是好好地跟著領(lǐng)導,爭取提拔吧。”

小李被一句話嗆了回去。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張詩韻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那天飯局上發(fā)生的事。

那天她在餐廳門口聽到幾個人肆無忌憚地調(diào)笑,便進去想拿起包離開,想不到鄭局借著酒意攔住他,不讓她走:“張老師,你知道我為什么請你嗎?因為我對你高看一眼,你給我點面子,坐一會兒。”張詩韻克制著自己:“我媽媽癱瘓在床,我不能長時間離開。”鄭局端起酒說:“行,咱喝一口酒,看我這么多朋友在這,要不你就意思一下。”

聽了這話,柳燕笑著走過來,說:“老妹兒,難得鄭局高看你,你知道鄭局眼光有多高嗎?我看你喝了這杯,來日……”

張詩韻冷冷地說:“我不喝酒。”

柳燕說:“喝酒沒什么的,你只不過沒喝過罷了,老妹兒,你真是清純,我都喜歡你了!”。

鄭局拉住張詩韻的一只手:“只要你別走,我什么都答應你,工作明天就辦。”

張詩韻拿過酒杯,把酒潑到鄭局臉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中的小李,不知說什么好,他的勇氣在一點點消失。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我連心里話都不敢對心愛的人講。”他想。

“要是沒事,我回家了。”張詩韻拿起撮子。

小李明白,要是再不說,他就再也沒勇氣說了。

“……我想告訴你,我不是懦弱的人!”

張詩韻冷笑:“這關(guān)我什么事?”

“還有,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小李說出這句話,長出了一口氣。

“我可以不要提拔,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將來,我陪你一起去天涯海角。”

張詩韻說:“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跟你去。”

小李說:“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你快樂,不希望看到你憂郁。”

張詩韻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你怎么知道我憂郁,小李,別以為你能看透別人的內(nèi)心,你不會懂的……我也不可能跟你去天涯海角,再見。”

張詩韻拿起撮子,回家了。

小李聽到門咣當一聲關(guān)上了,他在夜色中站了好久。

7、據(jù)理力爭

官殿巷的拆遷工作在有序進行著,大多數(shù)住戶都簽字陸續(xù)搬走了。

張校長一直沒搬,現(xiàn)在他知道官殿巷是保不住了,他別的要求沒有,只有一個,答應了他就簽字走人,就是保留這棵大柳樹,拆遷的人都覺得他瘋瘋癲癲的,不要錢不要房,偏偏要為了一棵樹整天這找那找。

他又一次去了縣政府,找縣長,這次秘書說縣長去會見日本客商了,他只好又一次失望而回。

小李說:“實在不行找一把手柳書記吧,現(xiàn)在辦事就這樣,下面辦不成,找大領(lǐng)導反而好解決。”

他一打聽,卻得知柳書記現(xiàn)在在國外考察,等他回來恐怕來不及了。

張校長又上建設(shè)部門去了,對工作人員說:“城市建設(shè)應該有個總體規(guī)劃,如果建公園或者休閑綠地,那棵大柳樹是多好的景觀啊!”

工作人員把一本規(guī)劃啪地放到桌上:“規(guī)劃早就有了,你看吧,政府的大紅鋼印,誰說沒有規(guī)劃,你別再三番五次來找了,找也沒用,要不你和開發(fā)商談談,他們要同意,我就豁出去上政府給你改規(guī)劃。”

張校長沒辦法,回去又找開發(fā)商,他找到了工地負責人,負責人聽了張校長提出的要求,連連搖頭:“不可能,你看這棵大樹占地多大,能蓋一棟樓,你放心,小區(qū)建完了我們會有綠化。”

張校長說:“這可不一樣,這是一棵百年大樹,有神靈的,好多人都來拜的。”負責人說:“說那些沒用,你的事我知道,我們就不怕釘子戶,希望你快點簽約,別影響施工進度。”張校長有些生氣:“你把我當釘子戶了,我不是釘子戶,我是為了大家的利益。”

負責人說:“既然不是釘子戶,那就趕緊簽字吧。”

張校長氣呼呼地回到家,飯也不想吃,找?guī)讉€街坊說這件事。開洗衣店的三嬸據(jù)說會看事兒,特別是小孩子有毛病,不少都是她給掐算了拜了老柳樹當干娘才好的,她說:“這大柳樹可不能砍,它代表咱這兒的風水,不光保佑官殿巷,還保佑咱整個縣城大人孩子平安健康,保佑當官的升官,做生意的發(fā)財。”張校長本來不信三嬸那一套,可聽她這話卻覺得順耳:“三嬸說得對,我家有一本家譜,還有一本老縣志,都記載官殿巷是咱靈江縣開埠以來最早開發(fā)的地方,是咱小城的福地,這棵大柳樹,年齡比咱縣里任何人都大,可說是咱縣的先祖,難道咱們沒有權(quán)利把它保留下來?”

老李頭說:“我就喜歡在大柳樹下理發(fā),要是都蓋上樓了,我上哪擺理發(fā)攤?”

張校長說:“明天咱們?nèi)フ艺摇!?/p>

三嬸想了想,說:“可惜現(xiàn)在咱們官殿巷的人心不齊,差不多都搬走了,我們這些小商戶,為了補償?shù)氖略撜业亩颊伊耍F(xiàn)在剛談得有了眉目,再為大柳樹的事……我怕節(jié)外生枝。”

張校長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了。

晚上,張校長獨自坐在院子里喝酒,現(xiàn)在的官殿巷寂靜得很,那些老街坊們搬的搬,走的走了,想起當年街坊們在大樹下一起談古論今,一起賞月乘涼,其樂融融,現(xiàn)在張校長心里真是很孤寂,本來他挺希望小李來陪他喝兩杯的,可是小李最近來得很少——這樣也好,小李畢竟是公職人員,別為了拆遷的事影響到前程。

張校長喝口酒嘆口氣,自己怎么就成了釘子戶了呢?

一瓶酒快喝進去一半,張校長已經(jīng)醉意朦朧,張詩韻過來把他的酒收走,扶他進小屋休息了。

張校長躺在床上,想起官殿巷,想起爺爺種下的大柳樹,想起女兒的工作和女兒的終身大事,一時滿腹愁腸。自己除了會寫幾筆字,還有什么本事,一個原林業(yè)小學的校長,歸了地方了也不被人待見,如今退休了更是一無用處。

張校長迷迷糊糊地快睡著了,忽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殡S著閃光,在寂靜的夜里,震得大地都顫動了,接著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張校長嚇得一激靈從床上跳起來,只見窗外火光閃動,煙霧彌漫,張校長忙跑出去,張詩韻也驚醒出來了,張校長聞到了強烈的硝煙的味道,他明白怎么回事了,恨恨地說了聲:“這群流氓!”

張詩韻說:“我看看媽怎么樣了?”她跑到母親床前,只見媽媽已經(jīng)驚醒,瞪大著眼睛,呼吸急促,張詩韻忙給她按摩胸口。

張校長氣憤地說:“他們竟用這種下流手段。”

張詩韻說:“媽這段日子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爸,我看就別跟他們別著了。

張校長長嘆了口氣。

小李主席一直在琢磨張詩韻是怎么想的,他已經(jīng)鼓起勇氣表白,可她的態(tài)度卻讓他非常失落。

張詩韻為什么對他那么冷呢?表情是冷的,語氣也是冷的,難道她的心是冷的?

他想讓自己盡量不去想她,盡量不讓自己去官殿巷,可是卻有一種力量,不斷地拉著他,拉向她的身邊。

他感覺自己快不行了,今晚他要去張校長家,他想陪張校長喝杯酒,不是因為貪杯,他只是想看到她,哪怕能在她家里多待一會兒也是幸福的。

傍晚時分,小李來到官殿巷,現(xiàn)在這里的路燈全都不亮了,一到晚上漆黑一片。小李走在巷子里,路也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快到張校長家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幾個黑影。

這么晚會是誰呢?小李停下來,想看看是不是張校長家的人,就在他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一團火光燃了起來。

小李吃了一驚,只見兩個人站在張校長家墻外,手里拿著燃燒的瓶子,向里扔去。

瓶子扔進張家的院子里,房子上,隨著爆裂聲,火光開始蔓延起來,小李大叫一聲:“喂,你們干什么?”那兩個人回頭看了小李一眼,又把兩個瓶子扔進去,才慌慌張張地跑了。

小李聽到院子里的驚叫聲,一邊拍門一邊大叫:“開門,張校長,我是李浩。”

門嘩啦一聲開了,小李一看,開門的是張詩韻,小李說:“我看到有兩個人在放火。”張校長看到小李,說:“快幫著救火。”小李進了院,忙找盆接水救火。

張校長家房子的門窗都是木制的,窗口和屋檐已經(jīng)起火,好在發(fā)現(xiàn)得早,幾處著火的地方,很快被他們澆滅了,張校長對張詩韻說:“看看你媽怎么樣了。”

張詩韻進了里屋,忽然叫一聲,嚇了張校長和小李一跳,他們忙進去,只見張母急促地呼吸著,嘴角流著白沫,她顫巍巍地向張詩韻伸過手來,張詩韻上前抓住媽媽的手。

小李說:“快打電話吧,得馬上送醫(yī)院。”

張校長忙去打急救電話,張母躺在床上,嘴里想說什么,張詩韻把耳朵貼近她的嘴邊聽著。張母伸出手,眼神看著小李,像是有話對他講,卻發(fā)不出聲音,小李忙上前,張母握著張詩韻和小李的手,用力把兩只手放到一起,卻終于沒了力氣,手垂了下去。

張詩韻喊著媽媽,一邊幫她按摩胸口,張校長回來,說:“急救車快到了。”

小李說:“找個門板,把伯母抬出去。”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張母抬出了屋。

在醫(yī)院里,張母進了急救室,張校長、張詩韻、小李在走廊里焦急地等著。小李暗中看了張詩韻一眼,她面帶焦慮,小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從剛才的跡象看,伯母的情況不容樂觀。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醫(yī)生出來了,說:“病人情況很嚴重,已經(jīng)不行了……”

張校長面色慘白,張詩韻沖進搶救室,伏在媽媽身上哭起來。直到醫(yī)院里專門處理后事的人來了,要將張母的遺體抬走,張校長和小李才把張詩韻拉起來。

張詩韻的眼神呆滯,看上去是那樣悲傷和無助,小李真的不愿意看到她這樣。他很想摟著她瘦削的肩膀,給她點溫暖和力量。

他伸出手來,又停頓了一下,然后輕輕地放在張詩韻的肩上。

張詩韻沒有動,只是喃喃地說:“為什么?為什么老天這么不公平。”

小李不知怎么回答好,他輕聲說:“詩韻,要不……你就使勁地哭出來吧。”

張詩韻的淚水無聲地流著,小李拿出紙巾為她拭淚,張詩韻忽然靠在小李的肩頭大哭起來。小李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想:她是一個多么內(nèi)斂自制的女子啊,如果不是過于傷心,她永遠都不會失態(tài)的。

張詩韻抽泣著說:“你知道嗎,李浩,我媽媽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都是她耽誤了我……我畢業(yè)的那年,我們幾個同學要一起去西藏,因為媽媽病了,我沒有去。那時,我多想出去闖啊,因為媽媽的病,我不可能出去了,因為這,那個人跟我分了手。”

小李說:“你很孝順,你媽媽應該很欣慰,不能說她耽誤了你,你……其實你做得很好。”

張詩韻說:“可是,我心里真的怨恨過。我不愿意待在這個小地方,媽媽的病讓我不得不留下……我知道我錯了,李浩,如果讓我選擇一次,可以讓我媽媽回來,我寧可永遠待在這個小城里,哪兒也不去,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

小李緊緊摟住張詩韻,仿佛要為她遮蔽風雨。

八、后皇嘉樹

太陽升起了,照著官殿巷的殘垣斷壁。

張校長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他的頭發(fā)更白了,身體也更傴僂了,但他的眼神中的光,卻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

“誰也別想砍我的樹!”

大柳樹下,幾個老街坊圍著張校長,小李背著相機也在其中。

聽說今天就要強遷了。

“你們把我綁到樹上,要砍,就把我一起砍了。”張校長把一根繩子扔在地上。

幾個人相互看著,都在想:要不要這樣做。

小李說:“張校長,柳書記已經(jīng)回來了,我想好了一個辦法,你不用這樣做的,太危險了。”

張校長沉默地搖搖頭。

小李看了看表,時間快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辦法能不能奏效,不由焦急起來。

張校長站起身:“來吧,把我綁上。”

他貼身倚在大樹上,見幾個人都不動手,張校長說:“快點,要不來不及了。”

老李頭等幾個人只好拿起繩子,把張校長捆在樹上,張校長說:“捆得緊點。”

小李看了看表,他知道,強遷的時間就要到了,他預計要來的人還是沒來。

八點一刻,伴隨著轟鳴聲,強遷的隊伍向這里開來。

一臺挖掘機,兩臺卡車,一輛越野車停在大柳樹邊,工地負責人從車上下來,卡車上下來了二十多個頭戴安全帽的人,他們帶著油鋸。負責人說:“今天是拆遷的最后期限,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希望各位配合。”

張校長大聲說:“要砍樹,就連我一起砍了。”

負責人過來,說:“大爺,你說這樹也不是你家的,關(guān)你什么事?”

張校長說:“殺人放火,有什么手段都使出來吧,這樹是大家的,我就是不讓砍。”

負責人說:“我們是有合法手續(xù)的,來,把這位大爺請下來。”

兩個戴安全帽的人過來要解繩子,張校長大叫:“別動我,今天誰動我我就死在這兒。”

但這些人根本不聽他的,幾個街坊想上前幫忙,也被幾個戴安全帽的人控制住。

繩子被割斷,張校長被拉到一邊,這時,張詩韻忽然急匆匆跑過來,張校長瞪著她說:“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看家嗎?”不等張詩韻回答,負責人一聲令下,油鋸發(fā)動了,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冒出陣陣的藍煙,油鋸工手法熟練,油鋸一點點割進大柳樹的身軀,發(fā)出了凄厲的怪聲,仿佛有人在慘叫,樹上一時鴉鵲齊飛。

張校長拼命掙扎著,卻動彈不得,仿佛眼中冒了火。

張詩韻緊緊拉住小李的手,小李拍了拍她的手,走上前把拆遷負責人拉到一邊,大聲說:“我已經(jīng)找了縣委柳書記,這棵柳樹是神樹,你伐了它就是想讓柳書記倒臺,他不會坐視不理,你們先停下,要是伐倒了你吃罪不起。”

負責人聽了,仿佛聽到的是天方夜譚,他冷笑一聲,大聲告訴油鋸工:“給我快點伐。”

張校長被兩個人架著,他掙扎喊叫著,但沒有任何作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鋸片在柳樹上越割越深,他終于癱倒在地,張詩韻過來扶起他。

小李感到很絕望,看來一切努力都白廢了,他想拿起相機拍照,留下點證據(jù),想不到相機也被那些人搶走。張詩韻看著小李,眼中充滿焦急。

不知過了多久,誰也沒注意到,一輛豐田霸道急急地開過來,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下了車,把拆遷負責人招呼過來,他打著手勢,說了兩句什么,在油鋸的轟鳴聲中,誰也聽不到他說的什么,只見負責人急忙跑到油鋸工面前,做手勢讓他停下。

油鋸工把機器停下,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負責人跟油鋸工悄聲說了幾句,他們收了油鋸,搶相機的人把相機往地上一丟,一幫人匆匆忙忙上了車,挖掘機也開走了。

張校長沖上前,摸著大柳樹身上的傷口,從樹身流出透明的汁液,就像是淚水。他含著眼淚撫摸著大柳樹,樣子那樣虔誠,口中喃喃地說著什么,仿佛和先祖進行心靈的交流。

街坊們看這些人匆匆而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李和張詩韻扶著張校長,小李說:“張校長,沒事了。”

靠在大柳樹上的張校長,什么話也沒有說。大柳樹,還是那樣靜默,那樣處變不驚,仿佛剛才驚險的一幕與它無關(guān)。

它站在古老的官殿巷,經(jīng)歷了百年風雨,依舊郁郁蔥蔥,充滿生命的活力。

官殿巷不會再有了。但人猶在,樹猶在,蓬勃的生命,自有它延續(xù)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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