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

□劉焰

商老漢眼前紅的黑的白的灰的汽車逐漸模糊，它們呼嘯著駛過，汽車的尾氣噴在商老漢的臉上，偶爾有司機甩下一聲怒罵：“找死啊！”

必須找一輛汽車撞上去，商老漢一點一點地往前挪著步子，在他的身邊，汽車鳴笛聲響成一片，技術嫻熟的司機減速剎車避讓，商老漢找不著機會，一輛銀白色的汽車卻沒有減速，他幾步竄過去，車身擦過商老漢的衣擺，商老漢慢慢倒下了。

銀白色汽車停下來，一個小伙子匆匆走下車來，看見躺在地上的商老漢，臉都嚇白了。

“大爺，您怎么樣？碰到哪了？”

商老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時呼啦一下圍上很多人。

小伙子急出了一腦門汗，“大爺，您嚴重不嚴重，您還能動嗎？，我媽急性闌尾炎，車上呢，疼得受不了，我得趕緊送醫院，晚了就危險了，大爺，您需要上醫院嗎？”

車里面一個老年女子掙扎著要從車上下來，她大概疼得厲害，臉上全是汗，小伙子急忙跑過去扶住母親，“媽，您不要動，快躺好！”

小伙子從皮夾里掏出一沓錢，撲通往商老漢面前一跪，“大爺，我得去醫院，晚了我媽有危險，這錢您先拿著看病吧！我給您電話號碼，有事您打電話，求求您了！”

圍觀的人也幫著說話，“大爺，看您也沒什么大事，就放過這孩子吧！”

商老漢腦子里浮現出老伴兒的臉，那張臉瘦成一條，蠟黃蠟黃的，老伴兒肝癌晚期，躺在醫院里，也是疼得一臉都是汗，醫院好幾次催著交費了，不能沒錢治病啊！商老漢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要接小伙子手里那一沓錢。他起身接錢的一瞬間與小伙子目光相對，他看到了點點淚光，那淚光里有焦急、懇求，這樣的目光多么像他的兒子，自己生病的時候，兒子就是這樣的目光，可是這樣的目光卻再也看不到了，五年前兒子救了三個溺水的高中生，他自己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兒子為救人而死，自己卻在這里訛人！商老漢接錢的手停住了，他起身坐起，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

商老漢走得很急，卻不知道去哪里，老伴需要他，兩手空空的他怎么回去？他感覺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他老淚縱橫，盯著夕陽中長長的身影不知所措。

這時，手機響了，是老伴打來的。

你去哪兒了？怎么一天都沒看見你？你快回來吧，咱兒子救的那三個孩子和他們的爸媽都來了，說要在網上建個“水滴籌”，幫咱們籌錢，別再為住院費發愁了。

商老漢聽后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老伴啊！哪怕你能再多活一天，也別拋下我一個人啊！

商老漢朝著醫院跑去，腳下生了風似的，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老漢跑得熱氣騰騰，汗水流進了他的眼睛，商老漢撩起衣襟擦汗。

“砰！”商老漢聽到一個沉悶的聲音，幾乎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意識在那一刻似乎終止了，在落地的一瞬間，他的意識回歸了，自己被撞了，那是一輛大貨車！他沒有感覺到疼，血一股一股地從后腦勺流淌出來。

世界在商老漢的眼前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商老漢看到陽光中兒子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