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臨軒
這微型紅燈籠,只有那么幾盞
在紛繁的綠枝間,顫動著火苗一樣的晶瑩
吻那些就要離去的葉子
像一種熱烈的挽留,卻無法留住它們的去意
而不久前,是葉子們的簇擁
讓她從青澀中,慢慢溢出紅暈
秋風,越來越撩撥得起勁
看她何時把持不住,跌落到樹下去
穿過葉子和枝杈的縫隙,是一個
止不住的彈跳過程
卻連一聲驚叫,都沒有
而地上,只是那么一點點殘紅
那細小的破碎
是落日,在這季節突然割腕
迸濺的血滴,點燃在一大片耀眼的金黃里
迎面跑過來。離我很近時
那人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此前,那雙眼睛甚至是黯淡的
或許,陷入渺遠的深思
這時節的樹林里,金黃的葉子們
正在舞蹈,像終于掙脫了什么
有甲殼蟲亂撞,有蜻蜓要落在鼻尖上
我,似乎是
剛剛被認出的某個熟人
沉浸在慢跑中,像一塊移動的物體
那些活靈活現的感應,不夠溫馨嗎?
當時的我,并未在意
經過我身邊,男子幾欲停步
但我無意中錯過了,一個同類的致意
是否在哪里見過
但此時,他已跑出了林子
甲殼蟲和蜻蜓,也在猜想我
為何不肯打破自己
勻速的習慣,卻一意孤行
漸行漸遠。而色彩繽紛的秋天正徐徐落下
時間把船塢拆解得不剩一塊殘板,而江水
依舊運送著秋天,竟毫無負擔
水面之上的葉子,在岸上枯萎,卻在水中
讓金黃的顏色濕潤起來,證明樹木
也有藏匿在年輪里的夢鄉,水一樣遼遠
而巡船胡同,從未停止對岸邊的凝望
它曲曲彎彎,延續著舊日的愁腸
一個女孩子,在頭戴蝴蝶結的夏天
懵懵懂懂,走完了父母呵護的最初時光
而今天,她已無暇光顧這里
靜悄悄的胡同,這傾聽江水的長耳朵
在等待她歸來的足音,輕輕響起
古銅色漁夫,倒扣在沙灘上的木船和槳
斜靠在博物館的壁畫里
而前來踏訪的攝影師,在低矮的紅磚房駐足
漁夫是否再次棲居,已無從尋覓
從門楣和窗欞的破舊與斑駁中
他依舊看出
船體,隱現于胡同那收斂的眉眼之間
駛入冰川
終于冷卻下來,以警醒布陣的浩瀚
卻萬年不語
不止是冰川,還有那幾個滔滔不絕的伙伴
此時,連驚呼也放棄了
任何置喙,都是饒舌
曾經的爭執,無法控制的熱烈
已顯得多余,同時感到了
前所未有的羞愧
破冰船上的旅人,停泊在銀色的透明中
語句和思想,戛然而止
聽任凜冽的風,反復擦拭冰體和裸露的前額
讓彼此的每一寸,都更加剔透
這無數面大大小小的多棱鏡,傾斜的
峭拔的,仰臥的
各個通體無塵,彼此折射
藍天,那守望的姿勢,一直未變
巖石般的靜穆,以無比的沉著
過濾了每一個闖入者,此前
他們多么輕狂
內心的躁動和風暴
在巨大的冷冽中,消隱了
肅立著,成了掙脫水與風撕扯的桅桿
干凈的魂魄,從冰川的空無中升起
你并不能清除噪音,這是時代的贈與
請在里面,慢慢尋找音樂
月亮不是升起來了嗎?雖然無枝可棲
把它當成一只飛鳥吧
但不要指責它脫落了羽毛
當把一座森林整片放倒,露出大地新鮮的肌
膚
荒涼,也將剝奪月亮周圍的大塊云朵
它袒露的,是一團無助的靈魂
一位長者唱著史詩的斷片,從天邊現身
衣衫襤褸,以銅盆為鼓
仿佛要用清瘦的長臂,重新開啟一個紀元
但海水撤走了,似乎去尋找森林
他的前世戀人。就像藍寶石
去約會綠寶石
有誰理解,他莫大的愁緒和相思
蚊蠅,從殘存的水洼中飛起
想去捕捉殘存的一點熱血
而人群潰散,餓殍倒在光禿禿的山岡上
風聲鶴唳
長者微弱的吟哦,斷斷續續
像風中飄蕩著似有若無的風箏
聽起來,只是呻吟
高速這柄長劍,直插正前方的云端
殘陽在與大地中觸碰,破碎
一縷鮮紅
而漸漸暗下來的云
變幻著無數層疊的城堡,王子和公主
或許已隱身其間
再加速,就會飛起來
拔地而起,擺脫灰色跑道,擺脫大地
飛升與童話的誘惑,無可阻擋
兩側,濃密的樹林和連片的稻田
分明是黃金鍛造
讓傍晚,閃耀出炫目的米黃色光芒
很快,這一刻將被夜的長袍
藏匿起來
流線型的車體是乳白色的,像一朵飛快滑翔
的鴿子
現在,它突然越過脆弱的防護欄
撲棱棱地扎向遠處,似乎沒有發出聲響
那最后的一抹血色,一片紛亂的斷羽
閃著銀光
驚散了樹梢上,正欲歸巢的褐色鳥群
在遍地泥土和管線縱橫的工地
已無法分辨上班的路
在一片混沌和茫然中,努力找到秩序
這,是我每天的命運
街道被挖得慘不忍睹,這不是最后一次
它無法治愈的創傷,將被光鮮的柏油路埋葬
成為徹底封存的舊事,再也無法回到陽光之
下
這里,曾經是一座城市的制高點
路從南向北延伸,像一條灰色飄帶
兩側,是建筑博物館一樣的樓群傳奇
如今,它的高度正被削去
塌陷為洼地
見識過它的近鄰們,正在白發蒼蒼地老去
四十年的丁香林,一夜之間砍伐殆盡
代之而起的,是一條窄窄的人行道
局促得讓你側過身子
拼命呼吸,也難重溫那流溢滿街的一縷縷芬
芳
高大的金黃色火車站,正突兀而起
紛紛死去的,是周邊大片區域
無數樹木、房屋和街巷
像一場場無需打掃的陣地,連廢墟和殘局都
已清除
我在迷路當中,依然努力傾聽他們的哭泣
每一扇破損的窗子,那些空洞無神的眼
似乎凝視著什么,其實什么都沒看見
我熟悉的街區,被再造成新的熱土
強加給我。它的凌厲攻勢
灼痛了我的全部神經
她一刻不停,在商海奔走
入戲太深
其實,一切都是道具
一襲碎花裙子是,她不經意的笑容,和
款款而行的所謂氣質,也是
豪華賭場,棚頂裝飾著幾可亂真的藍天白云
這一座巨型現代宮殿
每個賭徒,何嘗不是帝王
只不過,不以金燦燦的皇冠招搖過市
西服領帶,雪白襯衫,甚至牛仔褲
他們在灑脫中,寧可亮出光頭的干練
把控著時代的按鈕,舉重若輕
手指和眼神,只需小小動一下
便分開了黃金和泥沙的陣營
中間,是斷崖
她穿梭在這些帝王中間,活脫脫一個公主
其實,僅僅是一場精心自導的客串
而她,從未走出這漫長的幻覺
深夜,叮當作響的籌碼
還不肯回到籠子之中,這里
早已抹掉了夜與晝最初的界限
客房里的月光,這唯一的有心人
從床邊踱過來,低頭察看她卸了妝的臉龐
月光一樣蒼白的臉,分明是一張白紙
并無一點血色
我起得很早,搭乘高鐵去看您
兩側的景色,您從未領略
哪一側,都有著無法向您描述的美妙
曾經,試著陪您走一趟
您總是說,不急,不急
現在,我只好替您再溫習一遍
但我仍不能一一細致描述
一如從前的笨拙
您的時空一定無比寥廓
那您來親眼看看,從我看不見的高處
一掛馬車,隱現于云端
或許,這不過是兒子專屬的風景
不是您的
風景帶從前很長,現在很短很短
稍稍打個瞌睡,就會錯過
如同您,輕輕錯過了它們
您,似乎從來不看近處
究竟看向了哪里,還是一無所視
走下高鐵,我的迷茫
和您固執的緘默一樣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