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是一條陰陽魚

云冉冉

行吟

下了整整一夜。晨風，鳥鳴，

草木的清香，都涌進木窗。

終于，雨停了。

終于，我們把過去梳理了一遍。

燈火和星辰都已失去，手上的舊書已合上。

我們不再提曾經風景，月下酒香，以及枝頭

花落。

披衣早起的人，竹杖芒鞋沾滿了濕泥。

窗外，路過的人已開始互相遺忘。

山一程水一程，關于命運的走向我再不多

言，

而你執拗地不肯取下墨鏡，以遮掩滄桑，

和短暫休憩的倦意。從晨起到黃昏是不能重

來的路，

所有的被裹挾，都在風急水湍處。

無題

風消雨止，馬蹄聲遠，

夜空，月光被扣押，

黑，掩飾了痕跡。

我抱緊自己。

途經梨花林的你，不過是偶爾途經我門口，

途經一段琴弦和眉梢的一絲小憂傷。

分明已入夏，我卻聽見葉的飄零，觸到霜的

體溫。

我只能抱緊自己。

桌上青瓷在暗處安詳，仿佛那條河流

從未起波瀾，也不曾有過暗涌。

殘荷

說好了，等到遼闊的季節，

你將收留我殘弱的背影。

所有的游客都曾著迷于一場事故，

接天的碧，映日的紅，都在擁擠，在碰撞，

遼闊的堵塞。目之所及，我編織的綠袖子，

在人群中，撞來撞去，

撞出明艷，也撞出傷痕。我尚未擺好遙望的

姿勢，

你在千朵萬朵中已認出苦心的蕊。

來不及為自己鳴唱，秋風

就來取走我的光澤，水分和挺直的背脊。

請原諒我的衰老，你必須允我一席之地。

那時愛得太用力，把所有新與鮮都付于一小

節時光。

月色已經不來光顧，現在，只剩一身的斑駁

和殘枯，

尚可為你招攬一場雨，為遠去的塵埃道聲祝

福。

站在客棧窗前

這間客棧，這扇木窗

細數來往的舟子，閑說船娘的腰身和搖船的

手

千年前的燈火，照過上京的人歸來嗎？

運河不語

你也不語

你說過，送一副灶頭畫給別人

就不會再想太遙遠的事

把手中畫送給河中月，真的就不想了

看不見長亭短亭

石拱橋那邊，芳草萋萋，青鳥和驛使都沒來

遠處的布谷鳥“歸不歸？歸不歸？”

喊到聲嘶力竭也不停息

窗外

窗外，繁花，灌木，參天松，

我要暫居這里，

必須懷有一顆如水之心。

但我還是喜歡靠在風的臂彎里，笑梅，

然后韜光，盡管是借來的春天。

一只小蝶，忽高忽低，時隱時現，

全不自知這個被洗凈的下午，

我一直跟隨它，

一遍遍，反復練習。

走過曲徑的人，不一定懂得迂回。

軌

太慢了，這車子。我需要速度，

趕上兩個人的依偎，和一縷炊煙的慢生活。

你曾讓我變成桃紅色檸檬色，也變成泥土色

烏云色，

明麗或黯淡都趟過了日子的深水。

“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你不必刻意駐

足，

那些溪流，只有走出狹隘才能到達大海。

我們必須沿著軌道，把云朵交還天空，把河

水

請回低處，而不計過程里的磨損。

這鐵軌是老了吧。

你笑說不管了，你只管堅守一個月光士卒的

職責。

歸期是否有期，我也不管了。我要在內心

畫出兩道新軌，抵達一場雪，和你。

渡

我只不過向你要幾聲禪鐘的幽遠，

你卻給了我整座廟宇。

是青鳥的指引。山谷清明，

我在第一滴晨露里光著腳丫，安頓塵埃。

腳印已經交給詞語。我要的早春，

你用禪音盛滿，用香火渡我。

最后一片枯葉被風帶走。

不再聽梅花落滿山，幾縷煙火默默飄過。

命運是一條陰陽魚

坐在水中央，坐在一個圓上

你想起一些陌生和熟悉的人，想起

白天的火車鳴叫，池塘里的喧鬧，

那些一清早就來嘮嗑的朋友，

已經不在水中。船從夜航燈前駛過，

似有呼救聲即逝，你張口想質問什么，

可是，身邊沒有一個人，

只有幾顆弱星在頭頂不言不語。

抬頭四顧，一片蒼茫，

你想起媽媽曾說過：命運就是一條陰陽魚。

生與死都在轉瞬之間，

身著青蓑衣的王子，在涯邊很久，

也沒抓住過這條魚，只好世俗地活下去，

挨到大雪覆蓋，就可以冬眠了。

他站在樹下

夜色真美，很適宜牽手徐行，

他卻一直站在樹下，

手里的煙頭明明滅滅，

像是一個人為自己的不確定而糾結，

有時他抬頭，不看星空，

轉身望一眼東北角六樓的窗。

而我，就在這扇窗后，一會撩起簾的一角，

一會回到案桌前。前日里，無意中看見他的

一幕，

至使我無法判斷，誰是他等候的戈多。

椅子，空了

他拍拍屁股，走了

蝴蝶拍拍翅膀，走了

椅子，空了

花蕊，還在微微搖晃

午后的陽光透過縫隙，斑駁

這光陰的碎片，這暗夜里的火

窗前的木偶

我是安靜的。

窗外，有很多葉子來來去去，

沒有救活一滴水，

只能把枯黃還給時鐘。

就是這個時鐘，高高掛墻，藏起陽光的暗

香，

用塵埃一遍遍覆蓋我，一遍遍擦洗我。

我的確是安靜的。站在窗臺，

聽小狗跑回農舍，聽梧桐與細柳邀約，

聽月亮落水，聽魚戲蓮西。

這鮮活的塵世，

只有我一身塵土。

曾有一只蝶停在我耳畔，

長久的沉默，風輕輕卷起簾子的時候，

星星的假睫毛恰好落在我手心，有微光那么

一閃。

但我仍然是安靜的。

一個木偶學不來喧嘩，

你聽，窗里窗外，只聽到鐘擺的聲音。

蝸牛

黃昏，一把吉他

路過村莊。我聽出來了

那藍色的調子，截去一段斜暉

老樹下的二胡，黯然入寐

我從凋落的槐花里爬出

奮力朝曲聲方向去

可這么多年了

我依然爬不出村口

鏡像

放生出去的美

只是想拉回再看一眼

你橫刀立馬在面前，像是肅殺的秋天

今年的秋，冷得太突然，好像一切都猝不及

防

看你一身的舊時光

腳上塵土

發上滄桑，左眼迷鈍，右眼

還殘余銹跡斑斑，這么多年的拼殺啊

隔著鏡面

我們失語，甚至無所適從

烏有的草原，奔騰的駿馬，壯懷激烈的人

還在昨夜指點江山

我只能伸手，按下怦怦跳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