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苗 高慶占 (遼寧師范大學,遼寧 大連 116000)
由羅素兄弟執導的《復仇者聯盟3:無限戰爭》(下文以“復聯3”代替)在北美上映于2018年4月27日,這部由漫畫改編而來的漫威系列電影,以2.5億美元的制作成本收獲20.45億美元的票房。《復聯3》獲得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提名等諸多獎項,該影片通過強大的CG技術、精良的后期制作,給觀眾奉上了一場宏大的視聽盛宴。在影片華麗視覺呈現的光芒之下,敘事模式和角色設置也經過仔細考究,在視覺呈現和內容表現兩方面將觀眾牢牢吸引。美國存在國家歷史短暫、文化積淀不成熟的劣勢,但同時也具有多民族、多人種而帶來的雜糅性與包容性,影片以本國精神內涵為核心積極吸收世界各國的文化故事,并弱化異域文化價值觀,輔之以本國的精神內涵,轉化為自身所獨有的民族文化,傳輸向世界各地。中國擁有五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但在文化資源的汲取轉化方面卻表現出明顯不足,在積極應對美國文化侵襲的同時,我們也應當充分借鑒美國文化的傳播模式,“不斷推動傳統文化價值觀在動畫電影中的現代性轉化進程,向內實現中國動畫的文化擔當與文化使命,向外實現中國故事與中國聲音的國際傳播”[1]。
悉德·菲爾德在《電影劇本寫作》中提出“三幕劇作原理”,即“開端、中段和結尾;第一幕、第二幕和第三幕;建置、對抗、結局——這三部分就組成了一個整體。正是這三部分之間的關系決定了這個整體”。[2]此后的諸多電影劇作家也都遵循這一原理,經過觀眾審美的檢驗,這一原理逐漸成為好萊塢的標準電影劇作模式。但是在《復聯3》中,基本看不到建置、對抗、結局之間有明顯的情節點轉折,故事的推進依靠反派人物的行動,影片從始至終都是反派以絕對優勢取得勝利,敘事張力來自影片的內在邏輯而非劇作模式,這在漫威系列電影中是絕無僅有的。影片通過四條線索講述故事內容:第一條線索,鋼鐵俠、蜘蛛俠救下被擄走的奇異博士,并前往泰坦星(滅霸的母星)狙擊滅霸;第二條線索,美國隊長等超級英雄準備毀滅心靈寶石,并在瓦坎達迎戰外星入侵;第三條線索,重傷之后的雷神同火箭浣熊、樹人格魯特前往尼達維鑄造武器,在最后的決戰中會合美國隊長等人迎戰滅霸;第四條線索,其他幾名銀河護衛隊的成員阻止滅霸取得現實寶石失敗后,會合鋼鐵俠三人,在泰坦星迎戰滅霸。影片分出四條線索進行講述,并在最后分別融合為兩條線索,給觀眾展現出泰坦星和地球兩個結局。影片中四條線索分別講述,原因在于登場人物眾多,單線敘事難以面面俱到,同時也是對單線敘事、雙線敘事的一大突破。“這種劇作方式的轉變,給觀眾帶來了全新的觀影體驗。”[3]
“續集和系列化都在為了維護品牌的長遠利益,保證建立起來的產業鏈或者影片本身的影響力能夠長期化,讓該作品以及后續者形成的聯動的商業效益,同時也是維系電影與觀眾之間的關注度,新的續集新的系列片的每一次創新試圖讓原有的受眾欣喜,同時又試圖拉攏更多新的觀眾。”[4]199悉數漫威系列電影的發展史,從2008年的《鋼鐵俠》,到2018年漫威系列電影的第19部電影《復聯3》在北美上映,漫威系列電影已經走過十個年頭。漫威系列電影對于故事線索中因果聯系的處理給觀眾眼前一亮之感,《復聯3》在上映前的電影海報上就打出“十年布局,巔峰一役”的宣傳,在《復仇者聯盟1》中入侵地球的奇瑞塔大軍同樣出現在了《復聯3》滅霸入侵其他星球的情節中;《雷神3》的第一個彩蛋暗示著他們的飛船遇到了敵人,而這個敵人就是《復聯3》的反派滅霸,在《復聯3》的前十分鐘,就將這部分情節交代的干凈利落,給《復聯3》以明確的時間節點。漫威系列電影對于各個影片之間聯系性的設置可以說十分巧妙,讓人嘆為觀止。漫威系列電影通過續集和各個超級英雄獨立電影的結合,互相聯系,互為因果,整個系列的整體規劃井然有序,展現出漫威系列電影宏大的世界觀。
漫威系列電影吸引觀眾的原因,除了影片故事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其中的人物定位。在美國漫畫史上,第一位超級英雄是身著藍色緊身衣、身披紅色斗篷、胸前有一個大大的“S”的超人,他不僅擁有遠超常人的能力,同時也具有遠高于常人的世界觀,他是正義與力量的化身,是美國漫畫史上最偉大的超級英雄之一。“超人”這一形象最早出現于1938年,在1940年后頻繁出現在觀眾的視線之中。超人的出現,不僅滿足了觀眾對于電影奇觀化的渴望,同時也表現出飽受二戰折磨的人民對于英雄拯救的渴望。在漫威系列電影中,每一位超級英雄都不似超人這般十全十美,漫威中的超級英雄更加平民化,在他們身上有著普通人會出現的問題、煩惱。“在呼喚超級英雄超越常人的能力和業績的同時,觀眾對于他的人格也是有一種復雜的期待的,一方面,主人公需要有幾近完美的人格才能感動觀眾; 另一方面,主人公又往往是一個具有 ‘瑕疵’的人物,這樣才能給觀眾以親切的情感體驗。”[5]角色設置的轉變,一方面體現出時代的變化,不再處于戰爭的陰云籠罩之下,另一方面也體現出超級英雄電影的全民化。無獨有偶,我國2015年上映的《大圣歸來》同樣如此,“孫悟空勇敢好斗、桀驁不馴的猴王形象,是當下觀眾熟悉的有著追求自由的叛逆性格的‘鄰家大哥’式的孩子王,這方面的人物角色定位能夠更好地體現全民性的基本特征,使觀眾從角色定位以及人物性格上挖掘生活的感悟,從而增加了動畫影片的效果”。[6]這些電影都不同程度地體現出強化人物形象,與觀眾產生共鳴在電影語言中的重要性。
“約翰·菲斯克認為虛構和非虛構角色(人物)在這個才充滿媒體的世界里有著體現和激勵文化政治的重要作用,角色經常在此時此地的文化斗爭中充當著‘表達的中繼站’(Discursive Replay Station)。”[7]179作為漫威系列電影的代表性超級英雄之一,美國隊長忠于祖國、熱愛人民、勇敢戰斗、從不放棄,是一位“阿甘”式的人物。美國隊長這一形象最早出現于1941年的《美國隊長》漫畫中,美國隊長同超人一樣,成為人們渴望出現的超級英雄,但相比于超人,手持盾牌、身穿美國國旗樣式戰斗服的美國隊長,形象的指向性更加明確。美國隊長的人物設置與之后漫威系列電影中的其他超級英雄有很大不同:首先,美國隊長被設置為孔武有力的白人男性,戰斗方式也是拳拳到肉、正面對決,但又不同于綠巨人的粗野狂暴,也不同于雷神的異域神之子的身份,美國隊長身上體現著歐洲中世紀的騎士精神,如亞瑟王、蘭斯洛特般驍勇善戰,又充滿力量與責任感,使觀眾能夠認可他超級英雄的身份,并信服他對正義與自由的守護。其次,美國隊長也是美國文化中個人英雄主義的典型代表,美國隊長成長于二戰時期,蘇醒于七十年后,相比漫威系列電影中的其他超級英雄,美國隊長顯得格格不入,不管是在《美國隊長》獨立電影中,還是在《復仇者聯盟》系列中,美國隊長都是一個“孤膽英雄”,雖然和其他超級英雄也有合作戰斗,但仍然能感覺到人物身上所背負的歷史滄桑與孤獨感。最后,不管是在《復仇者聯盟1》中的紐約之戰,還是在《復聯3》中的瓦坎達戰場,美國隊長都承擔著領導者與決策者的職責,這恰是對美國文化霸權主義的指代。值得一提的是,美國隊長在《復聯3》中的出場,一改之前的形象,沒有手持標志性的盾牌,原本星條旗的戰斗服,也做出很大改變,其原因來自《美國隊長3》中美國隊長等超級英雄拒絕簽訂“索科維亞協定”,脫離復仇者聯盟而獨立存在,不再接受美國政府機構的征召,這恰恰是對現實社會美國退出部分國際組織的行為的映射。
如果說美國隊長是代表美國文化中“保守”的一部分,那么鋼鐵俠則是代表了美國文化中“激進”的一部分。鋼鐵俠的角色性格設置便是自以為是、不遵守規則。鋼鐵俠性格極為自負,在《復仇者聯盟1》中,當美國隊長詢問鋼鐵俠是否有計劃,鋼鐵俠的回答則是“我就是計劃”;在《復聯3》中,鋼鐵俠同奇異博士、蜘蛛俠在占據烏木喉的飛船之后,果斷選擇去泰坦星攔截滅霸。在鋼鐵俠眼中,規矩便是用來打破的,這種性格一方面促成鋼鐵俠的成功,一方面也表現出他性格上的缺陷。鋼鐵俠作為漫威系列電影中的另一個代表性英雄,他身上所體現的,是美國當代的時代文化,鋼鐵俠年輕、有沖勁、熱愛自由、渴望突破。美國隊長與鋼鐵俠兩位超級英雄,既是對立也是互補的,在《美國隊長3》中,兩人因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但兩人戰斗的出發點,不管是政治立場上正義與自由的對抗,還是私人立場上復仇與友情的博弈,都給觀眾以深深思考,影片在追求自由與接收約束之間所體現的,恰恰是美國文化中民主與自由、正義與理性的角力;在《復聯3》中鋼鐵俠同蜘蛛俠、奇異博士,以及銀河護衛隊的部分人進入泰坦星同滅霸戰斗,而美國隊長帶領剩余超級英雄在瓦坎達組建防御,抵抗滅霸及其軍隊的入侵。兩人的舉動相得益彰,暗合美國文化中的時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的相互促進共同發展。
“從缺陷式英雄出發,隨著故事情節的深入,體現出人物的成長弧。人物在挑戰自己極限的過程中,將人物的弧線的轉變與成長相連。”[4]111在漫威系列電影中,許多超級英雄都有自己的獨立電影,隨著影片故事的發展,體現英雄的成長弧線,諸如美國隊長、鋼鐵俠、雷神等。但有些超級英雄并無獨立電影,或獨立電影過少,不足以支撐角色的成長,但影片另有方式體現其成長:即用別人的影片講自己的故事。最為明顯的便是綠巨人,這一英雄雖然有自己的獨立電影,但由于英雄本身成長周期漫長的特點,僅有的一部獨立電影并不足以系統闡述英雄的成長旅程。縱觀綠巨人的成長之路,從《無敵浩克》中的暴躁易怒難以控制,到《復仇者聯盟1》中在娜塔莎的撫慰下逐漸平復情緒,到《復仇者聯盟2》中選擇自我放逐獨自離開,再到《雷神3》中幫助雷神戰勝對手,以及《復聯3》中綠巨人明顯的抗拒行為。浩克如同嬰兒般成長,學會控制情緒并做出判斷。黑寡婦娜塔莎也是如此,從殺手到超級英雄,保護無辜平民,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在講述某一超級英雄的電影中,借用英雄之間的羈絆,來講述其他英雄的成長,不僅是對這些遠離舞臺中心的超級英雄角色形象的豐富,也進一步強化了系列電影之間的連續性。
“陰影是和英雄對立的勢力,他們強大并構成了英雄們真正的挑戰……陰影不需要十惡不赦,他需要真正‘人性化’,陰影的深度則決定了影片的深度。”[4]88-89《復聯3》中,在正與邪二元對立的基礎之上,極大豐富了滅霸的人物形象,滅霸并非只是一個殘酷的戰爭家、殺戮者,其戰爭出發點源自目睹自己母星人口過多資源枯竭而導致的民不聊生,認為宇宙資源已經無法承擔如此眾多生命的索取,以及受到兒時成長的殘酷經歷(在原漫畫中有詳細介紹)的影響,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隨機毀滅一半的生命才能讓讓宇宙平衡運轉,不為戰爭而有戰爭,是為無限戰爭。在滅霸進攻卡魔拉母星時,教導卡魔拉平衡之道,說明這位反派是一個睿智的人物。在滅霸收取靈魂寶石這一情節中,紅骷髏提出:“欲取寶石,必失摯愛。以一魂,換一魂。”滅霸在痛苦中殺死卡魔拉,一方面表現出滅霸對于卡魔拉的父女之愛,一方面也表現出滅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一個梟雄的形象便躍然紙上了。
美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也在影片中潛移默化的傳播。在《復聯3》甚至整個漫威系列電影中,超級英雄的角色基本都是由陽光、高大、健壯的白人男性飾演,即便如黑豹、羅德上校、獵鷹三位超級英雄是由黑人演員出演,似乎是對種族主義的弱化,但是細心對比便能發現,即便是黑豹的身份、地位,也無法和美國隊長、鋼鐵俠相比;在《復仇者聯盟1》中,神盾局局長尼克·弗瑞同樣是黑人角色飾演,但是尼克·弗瑞在影片中只是征召超級英雄參戰,在后面諸多事件中都表現出無力感,在政府高層做出核彈轟炸決定的時候,雖然尼克·弗瑞擊落了一架飛機,但并沒能阻止這個計劃的進行,而是依靠鋼鐵俠的力量將核彈送入異世界。在美國隊長等人被敵人擊敗后,影片中的另一位神盾局特工科爾森,以他的死亡激發復仇者聯盟重新戰斗的決心,在影片中起到轉折性的作用,而這個角色則是由白人男性所飾演。“電影是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最佳裝置,因為它以并不直接演說或強制,但事實上有隱藏起了言說的機制和行為,以不被感知的方式在不斷講述和演說。”[7]173事實正是如此,即便不曾言說,美國文化中的保守主義、個人英雄主義、種族主義等還是在電影中無意識地表達。
“美國文化本身就是一種異質的、民族同化主義的文化大雜燴。‘好萊塢電影’是一個不斷短暫地在時空上進行(再度)民族化的過程;這個過程并不碾碎這些電影產品的美國味道,而是溝通了他們的轉換,并且在理解‘外族’精神的觀念和規范中被同化”。[8]《復聯3》吸收了北歐神話、非洲元素等,雜糅為自己民族的文化,隨著電影的廣泛傳播,美國在全世界不遺余力的推廣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和價值觀念。我們在應對美國文化的沖擊的同時也要積極利用美國文化對我國民族文化發展的促進作用,實現對民族精神的深層挖掘與創新性表達,實現對我國傳統文化與價值觀念的跨文化傳播。
“漫威影業通過這幾個超級英雄將多部電影既可以單獨成篇,又可以連續成網……不同的電影互為照應,互為因果,互為體系,營銷與創作互動……引起關注和好奇心,充分運用噱頭來引導關注的持續性……這一下將整個美國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上升到了體系化。”[4]201-202從故事汲取到創新性表達再到文化內涵的深度闡述,是我國電影亟待解決的一大問題。《復聯3》的成功,漫威系列電影的構建,對我國電影從創作到營銷等諸多方面都提供了可借鑒之處,正確認識其發展之路并結合我國電影制作的特殊性,將推動我國電影行業長遠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