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怡 (新余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江西 新余 338004)
2003年CEPA的實行,開啟了香港與內地合拍電影的新局面。由于歷史、政治、文化的差異,不少香港導演開始努力探索更為適合內地觀眾的電影風格。成龍電影也適時地進行了轉型探索,體現出不同于以往的特色鮮明的轉變風格。主要表現在影片類型、敘事模式、敘事主題、敘事主體意識的轉變四個方面。
在電影理論中,類型是指(商業)影片分類的基本手段。一種“類型”通常是指構成影片的敘事元素有相似之處的一些電影。[1]“電影類型”是指一種創作和觀賞、反應的程式,實際就是電影的格式塔,是一種整體上的創作和接受,反應的心理模式。[2]成龍的電影從創作至今,可按電影拍攝的場景、內容相對劃分為江湖武打片、都市動作片、國際動作片。
此時所拍影片大多根據武俠小說而改編,如《大醉俠》《俠女》《劍花煙雨江南》《飛渡卷云山》《風雨雙流星》等。人物活動的范圍場景為江湖武林,內容多表現為江湖門派紛爭(《醉拳》《蛇形刁手》《笑拳怪招》《師弟出馬》《少林門》),或表現為個人恩怨情仇(《龍拳》《飛渡卷云山》《風雨雙流星》),抑或獨門絕技、武林秘籍(《醉拳》《少林木人巷》《蛇形刁手》《三十六迷行拳》《蛇鶴八步》)。影片的敘事較為簡單,不以敘事取勝,而注重武打動作的一招一式。通過武打招式吸引觀眾,武打場面在影片中占比很大,從影片的命名也可看出。
20世紀80年代嘉禾公司已有開掘海外市場,進軍好萊塢的決心,成龍此時的不少影片也是跨國拍攝。但因為時機不成熟,好萊塢市場的挖掘并不順利。因此,此階段以1998年《尖峰時刻》的拍攝為界,此前拍攝的影片雖有國外元素,如取景地為國外、有外籍演員,但導演、制片、拍攝方仍為嘉禾公司。因此此階段影片劃歸為都市動作片。
這一時期影片的活動場景主要是現代化的都市,人物從武林人士轉變為私家偵探、間諜、警察、特工人員等,但不管何種身份的主角都有一個明確的地域身份——香港市民。敘事內容也增加了尋寶、追兇、偵破等趣味性、懸念性環節,故事敘述不再是單線模式,多采用雙線或三線模式。影片的賣點依然是動作武打,只不過增加了現代高科技元素,如賽車、高空跳傘、定時炸彈等。這一時期的作品有《迷你特攻隊》《夏日福星》《龍的心》《威龍猛探》《飛龍猛將》《城市獵人》《我是誰》《警察故事》系列等。
1998年,成龍離開嘉禾公司,前往好萊塢發展。此后所拍片多為國際題材,如國際緝兇、跨國追捕、跨國文化等。影片的主角也是中外聯袂,電影中的場景更是輾轉多國拍攝,顯示出國際大制作的特征。此期影片注重敘事技巧,動作為敘事服務。代表影片有《尖峰時刻》系列、《特務迷城》《飛龍再生》《功夫夢》《十二生肖》《功夫瑜伽》《英倫對決》《機器之血》等。
敘事模式是敘事者與故事之間關系的類型。[3]如果一個故事或事件發生的完整過程已經被反復實踐了無數次,早就化作無意識深深潛藏在每個正常人的意識深處,那么這個過程本身就構成了一種敘事模式。[4]成龍電影中的敘事模式主要由成長模式、追蹤模式、歷險模式、復仇模式及四種模式之間的混合組成。
“幾乎所有的成長小說都包含主人公成長的背景,成長的困惑,離家出走,遭遇考驗,陷入困境,獲得醒悟和拯救等相似的經歷”[5],此種模式在成龍電影中的主要情節表現為:受挫—困境—磨難—頓悟—成長。如《醉拳》中黃麒英找蘇花子教其子武功,黃飛鴻不愿從師(意愿受挫),之后多次想要逃脫而不得,并被冷面殺手閻鐵心羞辱(陷入困境),痛下決心苦練功夫(接受磨難),在練功的過程中對于武術的修為及與師父的關系都有新的體悟(領會頓悟),最終對武術、自我、人生都有新的認識(成長)。在之后的影片中成長模式得以延續,如《功夫夢》中德里·帕克因環境的改變而陷入文化的困境中,被韓先生收為徒弟開始修習武術、文化與德行,之后頓悟并成長。除此之外“成長模式”也有不同程度的衍變,如《笑拳怪招》《蛇形刁手》是“成長+復仇”模式;《功夫之王》《尋找成龍》為“成長+歷險”模式。
細看“成長”的對象,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成龍飾演主角的自身成長;一類是成龍充當導師,幫助主人公成長。在第一類影片中,大多以時間線索敘事,故事簡單明晰,敘事的功能主要在講述故事本身,突出主人公的轉變。第二類成長影片中,多采用雙線敘事,除了一個基本的故事,更側重的是故事背后潛藏的文化隱喻意義。即西方文化背景的孩子對東方文化的癡迷、向往與不解,在東方文化導師的引導、點撥、培育下,突破西方文化困境并獲得成長。作品的主旨是對東方文化的大力宣傳與弘揚。
這是成龍電影中占比最大的一種模式,貫穿其整個電影創作中。情節主要特征為:目的—追蹤—受阻—對抗—成功。追蹤的過程是影片的主體部分,追蹤時對立雙方進行多次的對抗斗爭,以此來延續追蹤的行程,擴大故事的容量。主人公追蹤的過程其實也是歷險的過程,所以追蹤模式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歷險模式。《上海正午》中,王沖攜帶黃金前往美國西部贖回格格(追蹤),在沙漠遭劫(受阻),憑一己之力打退劫匪(對抗),不幸被投入監獄(再次受阻),成功越獄并營救公主(成功)。
為了追求影片的商業價值,使情節更為曲折、生動,富有懸念,此類模式衍變為“二次追蹤”,即目的—追蹤—受阻—對抗—陰謀—追蹤—揭露—成功。如《城市獵人》,孟波接受任務尋找清子,偶遇清子并被其甩掉。持續的追蹤使孟波誤入豪華游艇,表面看來豪華游艇上是富賈豪紳聚會,事實上正醞釀著劫持這些富商的陰謀。孟波、惠香與警方協作,終于弄清陰謀的真相,并及時解救出人質,也順利完成尋找清子的任務。類似模式的影片還有《師弟出馬》《快餐車》《飛鷹計劃》《霹靂火》《上海正午2》《絕地逃亡》《尖峰時刻》《我是誰》《功夫瑜伽》等。
對立雙方要么因為門派之爭,要么因為名利情愛之妒,要么因為親人之冤,要么假借“除惡”之名進行報復。主要體現在《龍騰虎躍》《笑拳怪招》《蛇形刁手》《龍拳》《警察故事2013》《英倫對決》中。復仇模式只有立足傳統倫理價值觀才具有某種意義上的合理性。復仇的雙方往往代表傳統倫理價值觀的善、惡兩方,在矛盾的劇烈沖突中,善的一方處于被欺壓、被迫害的境地,經過其堅持不懈、艱苦卓絕的抗爭,善的力量終于打敗邪惡勢力,達到洗刷冤屈、報仇雪恨的目的,影片也因此具有懲惡揚善的終極意義。如《龍騰虎躍》中阿龍與天地雙煞、《笑拳怪招》中升龍與任天華、《蛇形刁手》中簡福與上官逸云,分別是善與惡的代表。
隨著敘事形態的復雜化,此種模式在影片中呈現出復合型,如“成長+復仇”“復仇+追蹤”等。在《英倫對決》中,采用了“復仇+追蹤”模式,關玉明為了查出女兒的死因,持續追蹤甚至不惜以暴抗暴。為了使主人公此舉得到合理化的解釋,敘事加入了反恐維和的元素,才使影片具有高于個人復仇層面的更為宏大的拯救與維和主題。
成龍早期大部分的電影中傳達的是樂善好施、行俠仗義、以義制利、懲惡揚善等傳統倫理價值觀主題。“善”與“義”成為主人公行事的基本原則。《龍拳》中鐘鑒均因武林至尊之爭打死了莊三太,成龍飾演莊的徒弟唐浩云立志為師父報仇。等他苦練功夫前來報仇時,發現昔日的仇人已痛改前非,棄惡從善。于是,唐浩云放下個人恩怨,與鐘鑒均一致捉拿惡人。“善”成為人物行事的最大動力,在向善的作用下人們可以化干戈為玉帛。還有一些影片,人物的行為一開始是為“利”所趨,但在逐利的過程中,慢慢表現出人物身上的道德光輝。如《飛鷹計劃》中的飛鷹為了尋找黃金,歷經種種冒險不遠萬里來到沙漠,最后終于發現黃金時,也揭開了與黃金有關的陰謀。當正義、利益、邪惡三者沖突時,飛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正義。棄惡從善的思想在《警察故事2013》中更是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劫匪武江設計了一個完美的圈套,劫持了一大批人質,包括警察鐘文在內。鐘文本著把傷亡降到最低程度的原則與劫匪進行心理博弈,借此想喚起武江的良知,使其迷途知返。然而武江冥頑不化,執意對抗。當狙擊手向其射擊時,鐘文不僅救了他,還繼續勸他棄惡從善。
近幾年成龍電影的主題更多地體現出鮮明的家國意識,東方大國的形象在其影片中赫然聳立。如《天將雄師》的主題是宣揚絲路維和,影片刻畫的重點是絲路維和的艱難過程。片中著力塑造了霍安這一角色,作為邊地三十六族中的一員,霍安憑其漢文化背景說服其他各族和諧、平等相待,構建了一個無國族區分、無種族歧視、無戰禍爭端的自由繁華之地。影片中維和英雄霍安的形象熠熠生輝,而這個形象其實就是我東方泱泱大國的象征。《功夫瑜伽》講述了中國考古專家杰克幫助印度公主尋寶,并替其化解王室內部矛盾斗爭的故事。體現了中印友好邦交及東方大國匡扶弱小、濟困解危的精神。在《英倫對決》中,家國意識表現得更為突出。關玉明一心想要查清女兒死因,討還公道。然而因為英國某些政府官員的不作為,使他四處碰壁。于是,他決定孤注一擲,單槍匹馬地與整個英國執法體系及恐怖組織作戰,甚至不惜以以暴抗暴的方式來查案。很顯然,關玉明是一位孤膽英雄。真相、正義使他凌駕于英國的法律之上,個人主義的殘暴行為不僅破獲了案件,還具有維和的意義。在此,個人與英國司法體系的對比,冒險行為與和平結局的對比,使雄起的東方大國形象越發醒目。
香港殖民的歷史,使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滋養的國人身份發生了變化。隨著社會歷史的變遷,香港居民一直在尋找著自身的身份認同。香港的文化也呈現出多元混雜的狀態:西方文化、東方文化、殖民文化等。直到20世紀70年代,英國政府給了港民們“香港人”的稱謂,香港才逐漸形成相對獨立的本土文化,但此種文化的基礎依然是雜糅文化。成龍三分之二的電影是粵語片,體現了嶺南文化的深厚影響。成龍開創了諧趣動作片的風格,輕敘事,重動作與搞笑。脫離早期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重影片教化的功能,而看重影片的娛樂功能、商業價值,體現出西方文化的浸染。
近幾年,成龍的電影有明顯的宣傳中國傳統文化,并向傳統文化回歸的趨勢。如《功夫夢》《功夫之王》《尋找成龍》《天將雄師》《功夫瑜伽》《新少林寺》《絕地逃亡》等。成龍一直注重傳揚中國功夫,并憑中國功夫征服了好萊塢。因此,中國功夫對西方人來說獨具魅力。在《功夫夢》《功夫之王》《尋找成龍》中,都有一個陷入人生困境的西方文化背景小孩,在中國文化的潤澤引導下,他們逐步擺脫人生困境,達到了某種頓悟狀態,體現出中國文化的強大功能作用。《新少林寺》中,不僅展現了作為中國功夫發源地的少林寺,而且對以佛教禪宗文化為特點的少林精神重點刻畫,甚至不惜夸大其感召作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最有象征意味的是,成龍在片中飾演一位煮飯僧,采用了并不熟練的祖籍方言(山東話)進行表達,可以視為其對山東人身份的認同,也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回歸。
總之,弘揚中國傳統文化,強烈的家國意識、愛國主題成為成龍電影轉型的經驗,也為其他香港電影的轉型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