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志(通化師范學院,吉林 通化 132013)
2018年十一國慶檔上映的影片《找到你》,是國內影片中較為少見的雙女主電影。該影片與韓國電影《消失的女人》作為一本兩拍的電影,除在影像表現手法上基本類似,影片的敘事文本相較而言有一定的區別。影片《找到你》作為在中國內地上映的影片,編劇對其敘事文本做了一定程度的改編,以使之更加切合中國當今的社會現狀,也能夠更為貼近中國經濟社會中各階層女性的生活狀態。在同檔期影片中,《找到你》是最為貼近現實主義題材的影片,該影片置入現實語境的敘事文本為其整體敘事提供了現實并深刻的女性主題切入視角,也為影片增添了更多的現實意義。
作為劇情類的懸疑類型影片,《找到你》在敘事時態上,選擇了整體倒敘模式。這種倒敘模式與文學作品中的純粹的倒敘不同,電影中的倒敘語態是利用影像畫面和人物意識形態與認知的變化引導出類似于時空交錯的視覺感觀,鏡頭在現在與過去時態之間自由穿梭,敘事過程跟隨人物的運動而階段性、斷裂式地呈現出來,展現出電影藝術所特有的時空交織的邏輯順序。《找到你》的敘事文本讓這種敘事語態的影像化呈現更加具備藝術上的美學效果。
《找到你》中,敘事主要分兩條線索進行,分別圍繞兩個女主展開故事情節的鋪陳。第一條線索的主要人物是姚晨扮演的民事訴訟律師李捷,這一線索可以概括為尋子敘事條線,起到串聯影片情節發展的作用;第二條線索的主要人物是由馬伊琍扮演的保姆孫芳,這一線索可概括為復仇敘事條線,起到控制影片敘事節奏的作用。影片伊始由李捷的生活切入,在劇情發展的第一時間就將兩位主要人物置于同一畫面之中。隨著敘事情節的進一步發展,兩條線索開始了互為因果的時空交織。兩條線索中,李捷引導的尋子線索在表面上看是整個故事發生的誘因,保姆孫芳的孩子,因為李捷的孩子而失去醫院床位,失去留在醫院繼續治療的機會。然而隨著思考的深入,可以發現,就算沒有李捷的孩子,孫芳也最終會因經濟問題而無法支撐孩子的治療。繼續深入思考,孫芳婚姻中男性作為丈夫和父親角色的功能缺失、孫芳女兒的先天性膽道閉塞疾病和其他種種顯而易見卻無法言說的客觀現實,在影片中都隱藏在李捷女兒奪取床位這一導火索的幕布之下蠢蠢欲動。然而影片的敘事卻并未將種種根本原因最終揭示出來,任由這一誤解貫穿影片始終,如此秘而不宣的隱忍和強烈的認知矛盾在整部影片中壓抑著觀眾的情感。然而這種抑制卻也產生了獨特并奇妙的戲劇性矛盾效果,令觀眾能夠在觀影后產生強烈的情感抒發欲望,從而加深對影片主題的探討與思考。
在觀眾視角的選擇上,影片熟練運用影像表現技法,將敘事視角在全知全能敘事與限制敘事和純客觀敘事之間轉化,以達到制造懸疑、產生疑問、追蹤問題、發現結果的懸疑設置步驟。在影片伊始,觀眾處于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到李捷女兒與保姆孫芳失蹤的那一刻,觀眾始終知道李捷女兒被保姆孫芳帶走了,此時觀眾所知的信息是比李捷多的。然而這一多出的信息卻并非影片的視覺影像直觀提供,而是觀眾作為影片觀看者自發形成的對影片內容的心理暗示。隨著李捷得知自己的女兒被保姆孫芳帶走,此時觀眾進入限制視角,與劇中人物所知信息相同,懸疑在此處產生。影片情節繼續發展,觀眾跟著李捷開始查找追蹤女兒和孫芳的下落,在這一過程中觀眾逐漸進入純客觀視角,即觀眾所知信息并沒有劇中人物李捷所知信息豐富,因為隨著李捷的調查,她發現保姆孫芳帶走女兒與自己和前夫曾經的作為密切相關,而其曾經的作為,觀眾所知不如李捷知曉多。觀眾視角的變換,不僅參與完成了影片懸疑情節的設置,也在觀影過程中調節著觀眾的感官體驗,引領著觀眾逐漸將自身置入影片情節發展之中,與影片的敘事文本產生更加緊密的關聯。
中國版的影片《找到你》與韓國版的《消失的女人》最大的不同之處,也許在于副線的設置。韓國版的《消失的女人》主要圍繞雙女主進行,并未設置雙女主之外的女性角色和故事情節,而在中國版的《找到你》之中,影片在開頭和結尾插入了副線全職母親爭奪孩子撫養權的民事訴訟案件。這一副線的設置在影片的影像敘事功能上更多地突出了主角之一李捷的思想認知與情感變化,然而在人物設置上卻也將影片的題材選擇更多地貼近了中國當今經濟社會的女性角色地位的變化,讓影片更加真實地置入現實語境之中。
影片《找到你》作為雙女主的現實主義題材女性主題電影,在敘事文本中設置了兩個主要女性角色和一個副線女性角色。相比韓國版的《消失的女人》,《找到你》在人物設置上的改編將整部影片的敘事文本更大程度上置入了中國當代社會的經濟生活語境,貼近了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而演化出的多種女性階層的現實狀態。
女主之一的李捷,在韓國版《消失的女人》中,其角色設定是職業發展并不順利的廣告公司職員,經濟壓力造成了她爭奪女兒撫養權的劣勢,工作上的各種問題與矛盾增加了她尋女過程中的困頓與無奈。而在《找到你》中,李捷的社會身份被改編為小有成就的民事訴訟律師,這一身份在當今中國經濟社會中處于精英階層行列,她擁有獨立自主的經濟能力,擁有冷靜專業的事件處理能力,甚至作為律師,她擁有面對一般性案件線索的邏輯分析技巧。這一角色設定為李捷這一人物在之后獨自尋女的過程中所表現出的一些理性行為提供了合理的解釋。更為重要的是,這一角色的職業定位為其在之后尋女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種種彷徨、困頓、無措提供了矛盾焦點。在敘事文本之中,李捷雖然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擁有社會精英的形象和地位,卻是婚姻生活中的失敗者。如果說婚姻的失敗不能構成其生命中困境的話,那么保姆與女兒的失蹤則無論從精神狀態上或是客觀認知中將其推入了深淵,將其擲入無助、迷茫、絕望的困境之中。這種困境是其無法通過自身的知識能力、精英地位或自信自強而解決的純粹的絕境。影片將一個具備著強大心理素質的社會精英女性置入無助困境中,所抒發出的強烈的情感對比反差為影片增加了戲劇性的亮點和思辨路徑。
另一位女主是保姆孫芳,這一角色的社會定位在韓國版的《消失的女人》和中國版的《找到你》中擁有大體一致的設定,均為游走于社會邊緣的女性角色。在家庭生活中她們被男權壓迫,失去自己的話語權,無論作為妻子、母親的權利還是情感需要都被無情漠視;在社會經濟生活體系中,她們沒有合理有力的獨立經濟能力,只能將客觀存在的女性肉體作為經濟來源,或者通過原始人體器官的變賣獲取所必需的經濟所得。在影片中,孫芳這一女性角色陷入了經濟生活、家庭關系與心理情感的多重困境。處于如此生活狀態的人物在生活中陷入困境似乎并不令人意外,孫芳的困境本身也并非這一人物的設置焦點,然而影片將這一人物與另一主要人物李捷置于同一困境的發生邏輯之中,則加深了社會焦點對于社會邊緣女性的情感關照,使這一人物在影片陷入困境的原因和其絕望之后所爆發的力量的社會意義在敘事文中無限放大,從而加深了觀眾對于人物情感力量與命運走向的深度思考。
在《找到你》中全新設置的副線女主朱敏,是為了烘托李捷的情感與認知變化而設置的人物,卻也是將劇情更加置入社會現實語境的推動性角色。朱敏作為婚后離開職場的全職媽媽,是李捷代理的民事訴訟案件的被告,其作為女性個體,擁有美貌、知識和獨立的經濟能力,卻在婚后放棄以上種種而完全投身于家庭,然而她的犧牲并未獲得丈夫和社會的認可與尊重,反而因為這種放棄,失去了丈夫的情感關照。在影片中朱敏所陷入的困境對于現實生活中的女性而言并不陌生。在當今中國經濟生活中,類似朱敏這樣的女性越來越多。而影片中朱敏這一角色的加入,讓《找到你》在反映中國社會女性生活的角度獲得更加全面的視角,獲得更多女性觀眾的情感認同。
值得關注的是,三位女性人物無一例外都承擔著母親的角色。而她們所陷入的困境,或者在困境中的反抗與爆發,都無一例外與母親這一角色緊密相關。在女性的生命歷程中,成為母親的角色轉變,賦予了女性社會認知或是歷史遺留的光環,卻也為女性的生活增添了種種需要考慮與顧忌的因素。母親形象的介入加深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歷史文化認知,注入了生命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完美闡釋了女性生命經歷母親角色后的變化與成長。而影片中三位處于不同社會階層、不同家庭關系和情感狀態的母親形象,雖然無法代表整個社會的全部母親,但她們在影片中所陷入的困境,卻或多或少地發生在現實社會中的每一位母親身上。在新的生命進入了母親的人生歷程之后,兒女的健康與成長、夫妻關系的平衡與維持、經濟關系與社會地位的取舍與平衡、家庭關系的協調等都成為現代女性所無法回避的客觀問題,也成為現代女性生活和精神上種種困境的根源所在。
影片通過敘事文本的情節安排將三個女性角色置入現實語境之中,其功能不僅是引導社會對于女性生活狀態和情感生活的更多關注,還引導著女性對自身角色轉換認知與母親角色功能與做法的反思。以影片的兩個女主為例,李捷在其所引導的尋女劇情中,完成了兩種人物心理動機的構建:情感釋放與自我凈化。影片將李捷的人物與情感完全放置于敘事情節的未知旋渦與變化幅度極大的、毫無預兆的艱辛困境之中,人性,尤其是母性在敘事文本中得到最大限度的釋放。而保姆孫芳在敘事文本中所凸顯的是與李捷相反方向的抗爭,悲劇精神主要在孫芳身上得以體現,這一個體的抗爭為影片的悲劇精神增添了色彩。二者的抗爭途徑和結果雖然不盡相同,但本質上殊途同歸,都完成了對心靈的凈化。在抗爭的過程中,李捷通過對孫芳身份和背景的追蹤,了解了她的過往與遭遇,并逐漸對其產生理解心理,站在女性尤其是母親的角度與其達成了和解;對于孫芳,其對李捷女兒的真摯母愛流露與最后的跳船自盡更是展現了悲劇命運情感壓抑的累積和情感釋放的爆發。劇中女性人物的命運在沖突與矛盾中完成了現實生活中女性本我的潛在表達,展現了工業社會中各階層間的冷漠機械與情感缺失。影片最后李捷在朱敏的民事訴訟案件中的退出行為,雖然在職業操守和現實邏輯上違背了人們的一貫認知,但卻用一種理想化的方式表達了不同階層女性間的人文關照。
電影《找到你》作為帶有悲劇色彩的現實主義題材懸疑類型影片,不僅在敘事策略上完成了對影片主題的影像呈現,也在敘事文本的人物設置和情節設置上完成了對中國當代女性,尤其是同時擔任著母親角色的女性在生活和情感上的特殊關懷。其敘事文本的成功之處,在于將影像敘事置入現實語境中,構建了真實的語態與情感基調,完成了電影這一藝術形式的主題表達和社會意義,并詮釋了電影作為精神消費商品所帶給觀眾的情感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