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南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金城學院,江蘇 南京 211156)
武俠電影是中國文化當中獨具特色的電影類型,這種電影類型集成了中國古代歷史的文化特色,以一種重現歷史原貌甚至重新改變歷史的姿態逐漸走入商業領域,成為很長一段時間內廣受歡迎的電影題材。從電影創作的角度來說,經典的武俠電影文本重新塑造了一個中國文化的場域,為電影觀眾帶來了主題意蘊豐富的歷史面貌,實際上拓展了經典的歷史題材的電影文本范圍,但是同時也提供了一種相對夸張的歷史話語,塑造了隱藏在真實歷史之下的“野史”社會生態。夸張的武術格斗與略顯空洞的歷史責任成為市場廣受歡迎的電影文本,與此對應的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的審美疲勞,傳統的武俠電影逐漸失去了創作的張力,逐漸變成了模式化的表達方式。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重新塑造貼近真實歷史的武俠世界的文本創作嘗試,也就是以徐浩峰電影為代表的新武俠文本的創作。實際上,號稱新武俠的文本創作自21世紀以來不絕于耳,但是真正以武俠作為小說創作的內核,沒有最終沿著夸張的武術格斗刻畫而走向奇幻的作品卻是少之又少,一直到徐浩峰的電影文本創作出現之后,新的武俠電影的傳統才真正形成,并且逐漸重新回歸到了市場的中心。
徐浩峰的武俠電影文本創作以現實的社會展示與人物塑造為最重要的特征,展現了晚清至民國歷史當中圍繞武術格斗的所謂江湖的種種往事,勾勒了一個真實性的文本空間。徐浩峰的真實一方面在于他對歷史和擊技的還原,更多的還在于他在處理不同的文本情節時所采用的策略。他為電影文本的重要場景賦予了一種凝重的儀式感,將中國傳統武術的神秘性放置在這種儀式之中,擺脫了傳統武俠電影當中專門以武術動作刺激眼球,從而將武術格斗變成了不切實際的動作刻畫的問題。徐浩峰電影在這種充滿了紀錄式的表達中,一方面獲得了武俠電影所擁有的獨特神秘文化內涵,另一方面也成功構建了一個貼近真實歷史的武俠世界,不論是他電影中的武術動作還是人物感情,都充滿著深刻的歷史內涵,為觀眾提供了一個具有全新內涵的武俠故事。
武俠電影的重要核心就是武術格斗的表現形式,這種形式流傳自中國古代的社會歷史中,是一種獨屬于中國古典文化的文化樣式。但是這種傳統在當代文化的創作過程中,受到消費主義和當代文化的影響,武術格斗的場景描繪總是會帶有一種源自想象的市場化傾向,因此就總是會與歷史的現實狀況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區別。武俠電影所描繪的武術世界,也就因此不再是貼近歷史事實的以文化為中心的文藝作品,而是以當代文化為主導貼近現實市場的文化消費品。從這個角度來看,徐浩峰所率先開創的新的武俠電影的傳統,顛覆了純粹以市場消費作為主導的武俠電影創作目的,逐漸拓展出了能夠同時迎合市場消費并且再現傳統武術形式的文學電影文本。
以他的電影《倭寇的蹤跡》為例,經典的刀術格斗不再是以飛檐走壁和玄幻特效為特色的吸睛場景,而是轉為了有歷史傳承的實戰技巧。在格斗發生的環境中,人物的動作簡單平實,沒有依靠視覺技術產生奪人耳目的影像語言,僅僅是將粗糙的格斗本身展現出來。這部電影有一段相當長時間的與外鄉人格斗的場景,這種長時間集中展示主要人物個人的武術能力的場景描繪在徐浩峰的電影文本當中總是會出現,在《倭寇的蹤跡》這部電影中這段場景顯得尤其突出,莊重的本土武師與放浪的外鄉武師之間、刻畫棍術的神秘高超的對決之間都充滿著不厭其煩的儀式[1]。與傳統武俠電影不同的是,徐浩峰的武俠電影將焦點放在了對決之前的準備,以至于對決本身只是踐行一種格斗傳統,觀眾所領略的武俠的神秘也就從如何對決,變成了因何對決。
又比如徐浩峰的《師父》這部電影,長巷當中的車輪戰給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但是對決本身的動作表現十分簡單,真正令觀眾熱血沸騰的是感受到了天津武術格斗的體系與眾多的技擊流派,對決所產生的傳奇成為徐的武俠電影最重要的敘事核心。至于快節奏的動作表達,甚至“為打而打”的情節設置,在徐的武俠電影文本之中幾乎難覓蹤跡。
武術技擊通過儀式的再現,重新塑造的不僅是一種中國武術的神秘感,更是一種對武術歷史的還原。在對傳統武俠電影的表達已經感受到疲勞的觀眾眼中,或許神乎其技的上天入地并不是真正的中國武術傳統,蘊藏在商業塑造背后的武術歷史應該是更加平凡和普通的。而徐浩峰的武俠電影所帶來的恰恰是一種歷史的真實,也是一種對重新建構中國武術傳統的文本嘗試。
不論是在徐浩峰的武俠小說文本中抑或是武俠電影文本當中,對于所謂“規矩”的強調總是十分突出。所謂規矩,是一種練習武術技擊者之間的不成文的行事準則,徐浩峰的電影當中,描寫的大多是在時代或者個人的作用下,這種規矩逐漸隨著老一輩武者的逝去而逐漸消亡的過程。與其說徐是在描寫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興起,不如說在他的文本當中,他對充滿著規矩的武術社會形態消散的惋惜以及對新的規矩建立的期待。
實際上這種所謂的規矩就是一種變形的道德標準,它是由社會參與者公共認定并且遵守的行為標準體系。與傳統武俠電影因情結仇不同,徐的電影當中甚至大有人以自我的犧牲去維系這種行為標準體系的運行。
所謂因情結仇,無外乎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或者摻雜著保國安民的宏大品格,或者是因為對更高武技的追求而沖突,或者僅僅是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傳統電影對武俠人物情感的刻畫,也往往因此而顯得更加主觀化和情緒化。但是徐浩峰筆下的武俠人物,則多數以維護武術社會當中的行為準則,也就是規矩為己任,這使得他筆下的人物具有一種更加吸引當代社會觀眾的理性的表現。電影《箭士柳白猿》就是最好的一例。這部電影沒有回避人物的主觀情感發展,但是在這種情感的敘事上加上了更加深刻的內涵,也就是對于真正理想的追求。看起來柳白猿的矛盾是來自情感,但是實際上作為自我而言,他所追求的是自我的救贖與和解,是除了自我被賦予的身份與意義之外的其他意義的追求。因此作為儀式感很強的射箭活動,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賦予了一種自我觀照和自我反思的行為意義。從這一部作品來看,徐浩峰為武俠題材的文本賦予的是一種個人性話語,主人公所追求的不再是所謂的俠義精神,而是自我的意義,這實際上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后現代藝術觀念的一種熏染,這也注定了徐的武俠電影文本反叛傳統武俠作品的命運。
實際上包括《箭士柳白猿》在內的徐浩峰電影,影像語言都帶有鮮明的象征特色。比如柳白猿每天自省時面對的畫像,又比如電影《師父》中徒弟與師母之間的關系。這些充滿了社會性和修煉性的儀式共同構成了徐浩峰武俠電影的重要方面,這些儀式本身又象征著一種來自中國傳統文化當中的自我規范[2]。就中國的古典歷史而言,對于道德的追求往往會外化為一種表現形式,這種形式在歷史的演進過程中逐漸剝離了本身所具有的內容,僅僅因為形式而具有存在的意義。徐浩峰所做出的嘗試,就是重新為這些形式賦予內容,或者說就是重新發現中國古典文化當中所傳承的歷史的具體內容為何物。
綜上而言,規矩的復現表面上看是一種武術道德規范的重建,內里則是個人自我和解的宣泄途徑,進而也由于當代觀念的因素而成為重現表達歷史的一種文本創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