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君君
晉中學院 外國語學院,山西 晉中 030600)
在世界電影的歷史上,從來不乏充斥著強烈感官刺激和敘事邏輯混亂的電影,這些電影過于難以理解,而且拍攝者幾乎不去刻意追求電影文本生成之后的市場反響和專業評價,文本創作過程中存在著相對高的自由度,因此就會參雜很多文本創作者本人的主觀意圖,這些電影往往被稱為邪典電影。當然這不是一種標準的來自于學院派電影批評理論的理解,但是從這種社會性質的命名過程中也可以窺見到這種電影的最基本屬性,那就是這類電影與一般院線甚至獨立電影有著非常明顯的區別,這些電影依舊保持著對社會觀眾的創作需求,卻夾雜著與社會審美規律,甚至是一般的社會常識之間顯著的裂痕,這種裂痕被創作者有意或無意地放大,觀眾在這種裂痕面前雖然會感受到強烈的審美差異,但是卻還是因為種種原因對這種類型的電影情有獨鐘,這或許就是這一類電影說不清道不明的消費號召力。
本文所關注的電影就是新近上映的此類電影,在這部電影文本的敘事表達過程中,實際上存在著許多神乎其神的思維邏輯,在文本中還充斥著大量的陰謀論觀點,但是通過深入的文本分析就會發現,簡單地認識這一類電影的形式問題,勢必會帶來武斷的結論,而一旦將這些反審美、反常識的文本表達理解為一種隱藏的荒誕和反諷,就會發現這部電影所試圖表達的真實含義,甚至會顛覆社會評價對于這部電影文本所賦予的“邪典”意義。這部電影以時下流行的消費主義和流行文化作為主要的思考對象,以極為奇特和詭異的形式為觀眾展現了一個隱匿在社會當中的話語組織,通過對這個神秘組織的逐步發現,不斷關照消費主義所形成的社會統一形態的終極命題,將消費主義影響下所產生的流行文化作抽絲剝繭的發掘,并且在這發掘的過程中完成對這種文化的否定和反抗,從而達成對消費主義的另類抵抗。可以說在新世紀之后的同主題電影當中別具一格,同時也提供了一種具有獨特魅力的思考和藝術表達方式,在社會和電影藝術表達中都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
二戰結束后,包括中立國在內的幾乎所有國家都迎來了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由于戰爭的過度消耗,戰爭結束的蕭條為全世界的經濟、政治、文化發展帶來新的低迷。這種低迷在精神世界的表達,就有對事物意義的模糊和排斥,傳統意義上由各種因素而努力建構起來的現代化意義,在另一種程度上成為一種新的困惑和束縛,由于統一的建構影響,這種立足于進化史觀的現代化歷程的話語成為當代社會長久以來的唯一思想前進道路,這實際上意味著戰爭之后出現的社會性集體精神創傷,已經很難再用這種思想路徑進行解決,社會必須努力嘗試一種全新的、不同于之前現代話語的思維方式來解決目前所面臨的精神困境。
從文學藝術文本的創作情況上來看,上述追尋新的話語思想的訴求成型在上世紀中葉,如果把對于意義的追求看作是一種哲學意義上的思考方式,那么荒誕實際上為這種意義的表達提供了十分新穎的回答。
首先,荒誕否定了存在的神圣屬性。在戰后的社會思想中,傳統的存在面臨著新的威脅。建構存在所使用的話語在社會思想當中出現了斷裂,這種斷裂的表現就在于社會當中普遍存在一種對人生意義的懷疑和否定。在社會整體意識形態的驅動下,個人屬性長期被壓抑在社會整體價值選擇之下,一旦社會整體的意識觀念發生動搖,這種壓抑就會重新變為個人屬性掙脫束縛、抒發自由精神的動力,在這個解放自我的過程中,消解原有的社會主流話語是個人必然采用的一種方式,而荒誕的形式就是這種方式當中的重要手段之一。這種荒誕的手段最重要的貢獻,就在于這種手段使用了一種顛覆性的結構重新解構了既有存在物的本體論地位。單單就《銀湖之底》這部電影來說,對于存在物的,尤其是社會意識形態一元性地位的消解,在于重新發現了社會話語系統當中的邊緣存在,這些存在物在主流意識形態話語當中是被否定的對象,一旦在文本話語當中被確認,實際上就是申明了原有的經典社會存在并不是完全穩定的。在《銀湖之底》當中,電影文本通過非常不可信的形式,提出了存在于民間的怪談,比如殺狗者群體、貓頭鷹女殺手,這些怪談在電影中真實發生,但是卻又游離于文本敘事之外,表面上看是為文本邪典的意味增加氛圍,但實際上是闡明了主流意識形態一直隱藏和忽視的部分,因此主流意義上存在唯一特點就被瓦解了。
其次,荒誕取消了意義的一元屬性。如果將社會的統一意識形態規定的社會結構看作是某種存在物的話,那么對于由社會意識形態統一規訓的對象來說,存在物的存在意義是天然的、真理性的,但是當統一社會由于某種原因崩潰之后,隨著荒誕手法的發展,其中所具有荒誕意義本身也被延伸到了舊有的存在物上,使得舊有的存在物在意義上的合法性就已經被逐漸消減。在《銀湖之底》這部電影中,事物的解釋方法產生了更加多樣的變化,在電影文本中,最重要的顛覆性發現,是主人公在流行歌詞中尋找到了這些流行文化的共同締造者,是一位神秘的作曲人,在這個作曲者出場時,還同時說出了多年以來的流行文化都出自這個人之手,被主流接受和默認的存在事物遭到了否定。不僅如此,對于發現線索的歌詞而言,文本賦予了這一存在的另一種意義,就是這已經不再是包含社會意識觀念的詞作,而是具有其他的作用,這就讓流行文化的諸多形式具有其他意義,也就是說,所謂的意義已經不再是當前事物存在的最主要目的了。
最后,荒誕否定了意義的存在。在存在的意義逐漸被荒誕的藝術形式解構之后,荒誕的藝術手法曲解或者消解了事物原有的意義,使得意義在本體論上被逐漸否定,人的思維逐漸發生變化,對于事物的本身存在進行確認,而不再試圖去尋求事物的存在意義。在西方的話語體系當中,最重要也是歷史源流最長的就是關于基督教的思維體系,作為整個社會意識當中的存在物,其存在的意義不容置疑,但是在《銀湖之底》這部電影中,存在于社會歷史傳統當中神性傳統被戲仿成為另一種宗教,這種宗教的話語不再具有神性和社會性,而是以與社會整體意識相抵抗的姿態出現,這就顛覆了西方社會根本的思維形式,存在物被逐漸解構,而由于這種宗教認識的歷史影響,包括此存在物在內的一切被這種認識所賦予意義的事物都被推翻了,也就是說被否定的不再僅僅是存在物本身,而且是存在物存在本身所產生的意義。
在討論反諷的概念時,首先要肯定的是,這種概念是一種有其歷史傳統的、在文學文本創作過程中發揮作用的修辭手法。如果首先承認了這個基礎的問題,那么在接下來就勢必需要回歸到歷史的傳統當中,討論作為相比較反諷而言的、更加具有古典意味的諷刺精神,并找到兩者之間的關系,或者說,需要首先明確在傳統概念的演變過程當中,諷刺的修辭學意義與存在方式。
從世界文學的發展歷程上來看,中國古代文學較早重視文學文本中的諷刺精神,在彼時的文學理論系統當中,有“詩可以怨”的觀點,而所謂“怨”,也就是“怨刺上政”,表達的就是對時政、社會狀況的諷喻之意。但是此時的諷喻,僅僅是對于文學文本作目的論層面的關照,更加注重發掘文本的功利性內涵。與之相類似的立場也集中出現在19世紀的歐洲文學創作過程中。以當時的現實主義創作為代表,在文學文本努力表現現實的同時,對社會加以關照和影響的文學文本就勢必會以諷刺作為武器進行現實的表達。但是值得玩味的是,諷刺的修辭手法同樣存在于浪漫主義文學當中,并且隨著現實主義創作與浪漫主義立場不斷融合變異,最終匯集到了富有現代性意義的現代主義以及后現代主義的文學文本中。但是這種繼承不是簡單的修辭方法的傳遞,而是針對諷刺在內容上的修辭意義進行了突破,使諷喻的作用在文本形式上同樣具有意義。
具體來說,反諷是建立在文學的形式之上的,它以一種不可靠的、甚至背謬的形象出現在文本中,這種修辭不追求從語言的內容上確立諷刺的意義,而是通過對傳統形式的顛覆和戲仿達成諷刺意義的完成,甚至是涵蓋敘事學方面在內的綜合性表達。這種表達隱匿于文本表達的空隙之中,試圖通過不符合邏輯、不合乎常識的方式證明這一修辭手段真正發揮著作用,讀者可以遵循著具有別樣深意的形式層面的線索,實現對反諷修辭的發現。
反諷的手法在電影《銀湖之底》文本中的應用,主要可以體現在對于神秘的作曲家的出場以及描寫上。根據流行歌詞作為正式的線索,本身就是一種反諷,在流行文化當中,由于消費主義的滲透,流行文化以市場為導向本身不具有其他的意義,但這種雖然廣泛參與、不過并沒有社會代表性的文字形式,卻在電影文本當中具有別樣的深意,成為重要的敘事線索。這些歌曲背后的作曲者所具有的反諷意義就更不必待言,流行文化所建構起來的社會體系在莊嚴的表面之下,具有戲謔的存在屬性,因此也就使這一文化上的大廈在根本上出現了動搖。
綜合考察《銀湖之底》這部電影的荒誕哲學和反諷手法,不難發現存在于這部電影文本當中光怪陸離和違背常理的敘事手段之后的對當代消費主義所形成的新的商品拜物教之間的緊密聯系,以及電影文本中對蘊藏在當代社會之中的流行文化迷霧的反思。
反對消費主義浪潮所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影響以及變異,是當前許多包括電影在內的藝術體裁的重要核心內容。一方面,人在面臨消費主義盛行的當代社會,不得不對自我生活的建構產生新的懷疑;另一方面,隨著商品經濟的勃興,新的宗教式文化逐漸侵蝕了當代社會人類的精神家園,不僅使人類的精神追求和自我塑造發生了變異,同時也逐漸對社會所構建的一元性意識形態產生影響,并且逐漸改變了社會整體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判斷。因此大部分反映這類問題的電影文本都選擇了暢想徹底拒絕這種所謂的當代生活方式的影響,重新回到更加原始的生活狀態中,重新發現人類的本質和追求。然而這種嘗試在大多數的文本之中都走向了另一種話語的極端,那就是完全否定當代社會建構的歷史價值。無法否定的是,在討論當代社會的意義時,不能單純地按照傳統的進化論史觀進行關照,但同時也不能忽視當代社會在歷史整體當中實現的跨越式發展,不過,附著在當代社會觀念當中的消費意識和流行文化已經逐漸趨向消散這種價值的光彩,使當代社會的意義逐漸扭曲,這種異化才是藝術表達真正應當關注的焦點。
為了回應這種焦點,作為不同于主流表達的電影文本《銀湖之底》,嘗試了堪稱經典但形式特異的創作手段,利用荒誕的精神以及反諷的手段,系統表現了存在于當代社會當中消費主義所帶來的種種現象。雖然在文本中這種視角被偶爾縮小或偶爾曲解,進而營造出了一種與主題看似沒有關連的表達形式,但是蘊藏在其中對于消費主義盛行的反思卻是顯而易見的,這種嘗試超越了躲避社會活動或者徹底與當代社會決裂的解決策略,以黑色幽默的方式,顛覆和叛逆了借助消費建構起來的流行文化的意義,使覆蓋在當代社會價值之上的消費泡沫得以破滅,用解構的方式面對另一種形式解構,實現了對消費話語的放逐,可以說是作為電影文本的一次大膽的嘗試,同時也是一次勇敢的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