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煥松
全民攝影背景下的民俗攝影貌似繁榮,其實問題多多,而且迫在眉睫。
數碼攝影技術的出現拆低了攝影的入門門檻,隨著智能手機的攝影功能越來越強大,我們好像一下子進入了全民攝影時代,所以就有人據此盲目樂觀地認為,反正無論什么民俗事象,都會有人跟著拍照記錄,因此現在民俗攝影根本不是個問題,民俗事象的影像記錄根本不用擔心。
我的觀點正好相反,我認為這恰恰是一種“細思恐極”的現象。我認為在全民攝影的當下,更要冷靜地看待民俗攝影的所謂繁榮。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種全民記錄式的民俗攝影的繁榮假象更為堪憂;說嚴重點,它所導致的偽民俗影像泛濫的負面效果,甚至給后人研究民俗文化帶來的影響是災難性和毀滅性的。假如我們能在全民攝影的熱潮中冷靜下來分析,不難看到民俗攝影面臨的毀滅性危機。
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真民俗失傳。傳統民俗一般保留在農村,尤其是偏遠地區。隨著不可抗拒的現代社會發展進程,城鄉一體化建設的迅猛發展,許多寶貴的優秀民俗文化遺產正日益淡化和消亡。因此,搶救性記錄成為攝影人迫在眉睫的重要使命。
偽民俗泛濫。各地為了發展旅游業吸引游客,產生了大量遠離真正民俗事象的純表演性質的民俗活動,混淆了攝影人對民俗事象的真偽判斷。
攝影界“自毀長城”。根據當前攝影隊伍的現狀,我把中國攝影人分為三類,第一類我稱之為“農夫山泉”派,就像農夫山泉的廣告一樣,只是把大自然搬回家,所以他們走到哪里看到什么就拍什么拿回家罷了。
第二類我稱之為“廣場大媽”派,就是跟著別人走,人家拍什么我拍什么,管它真民俗還是假民俗,甚至為附庸風雅證明自己也是個攝影家,穿著馬甲、背著三腳架,長槍短炮地幾十個人圍著一個表演的人,任意擺布,隨心所欲地造假。
第三種人是苦行僧,為了留下一部具有文獻意義的民俗事象影像文本,某一民俗事象長期跟蹤、深入記錄。只有這種苦行僧精神才能把民俗攝影搞得好。當然前兩種攝影人若純粹為了自娛自樂、快樂攝影,我們也無權指責。但可怕的是,恰恰我們有的地方或機構在有組織地去做前兩種性質的攝影活動,而且還要以民俗攝影的名義,這就不僅僅是給民俗攝影注水的問題了,而是直接沖擊民俗攝影的根本存在了。這兩種攝影產生的海量的影像垃圾,鋪天蓋地地充斥我們的視野,包括網絡空間,不僅在一定程度上稀釋、沖淡了現存的并不多的真正的民俗攝影,而且,給后人研究民俗預設了分辨剝離的障礙和難度。
城鄉一體化進程對推進經濟、改善生活當然是好事,但為了推動經濟促進旅游而一哄而上開發出很多的偽民俗,再加上這些附庸風雅的“廣場大媽”和“農夫山泉”的合力,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影像災難一樣覆蓋著中國的民俗攝影。如何改變這種現狀?如何做好真正的民俗攝影?我有四點建議:
很感謝這次中國鳳凰民俗攝影雙年展對我和我的團隊所拍攝和呈現的潮汕民俗攝影專題給予很高的評價和鼓勵,事實上我們就是掌握一個原則,那就是題材切口小、挖得深,不去跟人家趕潮流,從身邊做起,認認真真深入地拍下去。作為一個攝影人也好,攝影家也好,假如你沒辦法用你的影像為生你養你的土地留下一個具有文獻意義的影像文本,你是愧當一個攝影家的。每個人都先好好地拍好自己身邊的東西,因為這些你最了解,你有責任,也有可能拍好它。我有一個切身體會。2012年我跟瑪格南圖片社的日本攝影家久保田博二在潮汕進行了一場10天的“P K”,最后他自己在多個公開場合表示他沒有贏我。其實原因很簡單,他雖然是攝影高手,但是對潮汕民俗文化不熟悉,他不一定“PK”得過本土的攝影家。這就是一個如何深入學習了解研究民俗文化才能拍好民俗攝影的問題。
人的左腦可稱為“學術腦”,是理性的、邏輯的、抽象的;右腦可稱為“藝術腦”,是感性的、形象的。攝影家主要是擅長形象思維,是用右腦來思考的;民俗學者主要是抽象思維,是用左腦來思考的。山峰越高山谷越深,每個人某方面越是出息,往往相對的另一方面就越是缺乏。越是有作為的攝影家,往往越走偏門,他們往往文字編輯能力較弱就是缺乏邏輯思維的一個例證。同樣,很多民俗方面的專家學者又往往缺乏形象思維,拍攝的民俗事象因影像不是太到位而影響呈現和學術價值。因此,民俗攝影要想有好的大的發展,勢必“民俗”、“攝影”兩方面都強才行。而現實是,既是民俗學者又是攝影家的人不多,既是攝影家又是合格的民俗學者的人也不多。這就要求我們要整合這兩方面的資源。具體到可操作的層面,就是需要有一個機構來整合這些資源,讓雙方互相培訓、互相補足,達成有效合作。
我一直呼吁,我們中國的攝影人已經太多了,但是中國的攝影界必須培養一批具有學者意味的攝影師,中國的攝影才有希望,只有這么做中國的民俗攝影才有傳承,只有這么做我們每個攝影人,包括民俗專家才能不愧對我們祖先留下來的這些寶貝。
我希望我們中國能產生這樣一個社會團體也好,這樣一個學術機構也好,打造一個適合民俗攝影發展的資源整合的話語平臺,來做好攝影師、民俗學者兩者之間,甚至包括之后的出版在內的三者之間的資源整合與共享,形成一種合力,以促進民俗影像文獻記錄的科學性和學術價值,促進民俗攝影的發展,同時也是促進民俗文化研究本身的發展,從而把我們中國的優秀民俗傳統通過影像傳承下去,傳播開來。
我們經常感嘆甚至歌頌一些攝影苦行僧有多偉大,可是現實中他得到了什么呢?十幾萬元的照相機,走了那么多艱難的路,辛辛苦苦拍了那么多年的片,偶然拿某一張片出來參加了個什么比賽,拿個榮譽和千把塊錢回到家。回去還是“遭殃”,一幫兄弟們要請喝酒,稿酬還不夠請客。這就是攝影界的現實。
民俗攝影是個很大的范疇,從事民俗攝影的人并不是少,而是太多太多,基數很大,關鍵是怎么引導。我們不能只批評攝影人急功近利、沒人愿意長期跟蹤拍攝,這是表面現象,我們應該反思更深層的問題,并拿出切實可行的措施,建立一套合理的激勵機制,讓攝影人愿意、能夠沉下心來,也覺得這樣做值得。當然,我所謂的激勵獎勵機制,絕不是現有的一些含金量讓人質疑的這獎那賽。
一方面,城鄉一體化的社會進程,造成了傳統民俗的消亡;另一方面,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城市民俗逐漸成為正在生成中的民俗樣態。不要把眼光都盯著農村傳統民俗。城市民俗是新的民俗生態系統的基礎,目前尚處于萌芽期,因為稚嫩,更顯珍貴,有眼光的攝影人一定要抓住,要有意識地去關注、記錄和研究,否則稍縱即逝,過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