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彩云,湯湘希,(博士生導師)
2002 年日本政府頒布《日本知識產權戰略大綱》,明確提出“知識產權立國”的國家戰略目標。通過多年實踐,日本實現了從“貿易立國”到“技術立國”再到“知識產權立國”的戰略升級,推動了日本經濟的發展。2008年我國國務院發布的《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明確提出,要提升我國知識產權的創造、運用、保護和管理能力,建設創新型國家,實現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目標。2018 年11 月我國財政部、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知識產權相關會計信息披露規定》(財會[2018]30號,簡稱“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要求從2019年開始披露知識產權的相關信息。為什么要披露知識產權信息?如何披露這類信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對日本和我國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進行比較,希望從中得到一定的啟示。
市場經濟實質上是產權經濟、法制經濟與誠信經濟。良好的市場經濟秩序離不開企業對財產權利的全面、系統、恰當和及時反映與控制[1]。知識產權作為企業轉型升級所依賴的重要資源,已成為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在企業對知識產權的一系列反映與控制活動中,知識產權信息的生成、披露與控制至關重要。知識產權信息是對產權擁有者、產權管理者及其他利益相關者決策有用的信息基礎,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已引起世界各國的高度重視。歐盟認為,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是企業與外部溝通的重要工具,有助于實現企業管理資源的最優配置。知識產權是創造者對其智力成果在一定時期內享有的專有權或獨占權,相對于有形資產和其他一般無形資產,知識產權具有排他性、區域性和時間性等特征,其未來收益具有不確定性。因此,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內容往往會超出一般的會計信息披露范圍。
傳統的會計信息披露方式對知識產權既未實施科學的事實判斷,也未實現有效的價值判斷[2],通常不能滿足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需要。為進一步活躍資本市場,促進投資者與企業之間的互動交流,彌補傳統會計信息披露方式的缺失,世界各國均意識到未反映在財務報表中的知識產權將對企業競爭力產生重要影響,因此紛紛為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定了有據可依的操作要求和操作規范。以日本為例,日本經濟產業省制定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標準,將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內容具體化、明確化,以提高知識產權的市場透明度。日本投資者協會于2005 年調查發現,約72%的投資者認為該制度是高度有效的。從日本自愿性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實踐成果來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機制有效地加強了企業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溝通,推動了其知識產權成果產業化的順利實施,增強了日本內生發展動力,其做法對于轉變我國經濟發展方式、促進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實現可持續發展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信號傳遞理論認為,企業管理者與投資者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管理者擁有外部投資者不知道的信息。會計信息披露對投資效率和投資者福利的影響,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該信息披露是否向投資者傳遞了有關企業未來經營現金流量的信息[3]。在資本市場中,充分披露知識產權相關信息的必要性源于其與企業價值及融資能力的相關性。信號傳遞理論解釋了企業向資本市場披露知識產權相關信息的動機,通過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反映知識產權參與企業經營活動的過程與結果,向市場傳遞決策有用信息。信號傳遞理論中信號的有效性依賴于其不易模仿性。知識產權帶來的差異化產品與服務,難以被其他企業模仿,是企業競爭的杠桿點。可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是一種有效的信號傳遞機制,既有利于投資者發現企業潛在價值、識別風險,也有利于創新者在更加公平、公開、透明的商業環境和市場秩序中參與競爭,促進企業和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
根據信息披露原則,當企業未及時披露某項信息時,投資者往往將其視為壞消息[4]。因此,企業積極充分地進行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能夠獲得投資者的持續關注,向投資者展示企業良好的知識產權管理能力,突出自身競爭優勢,從而保障企業在資本市場上的形象和公信度,最終影響投資者收益、企業融資能力和企業成長性。
利益相關者理論認為,能影響企業目標的實現,或者受到企業目標實現過程影響的所有個人和群體,都是企業的利益相關者。企業是一系列經濟契約的集合,企業的內部獨立部門、供應商、顧客、投資者等均有不同的權利配置訴求[5]。企業管理者的任務是根據利益相關者的不同權利配置訴求來調整企業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企業信息披露的準確性易受到外部強制執行的會計標準和報告要求的約束,更具信息性的披露制度有助于降低利益相關者的決策風險[6]。在信息經濟時代,當超過信息披露最小臨界值時,信息披露越多,對企業和利益相關者就越有利[7]。知識產權活動過程實質上是企業的價值創造過程,為保證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最大化,對于知識產權戰略意圖企業需與利益相關者進行溝通,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便是其溝通的手段之一。
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通過與利益相關者分享價值觀,將企業從組織邊界、法律邊界及公司治理邊界擴展到利益相關者邊界,將所有利益相關者的權利配置訴求納入企業決策函數,有利于指導企業更新和升級知識產權管理與運營能力。企業需要在保證利益相關者利益的前提下,把利益相關者的資源能力稟賦轉化為自身的資源能力優勢。知識產權價值創造將不再局限于企業內部,而是內外部利益相關者共同努力、共享利益的管理模式,擴大了知識產權識別、創造價值的空間,有助于形成新的企業能力觀,保持持久的知識產權競爭優勢。
1.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出臺背景。20世紀80 年代以前,日本實行趕超策略,通過引進、消化、吸收實現了技術跨越。20 世紀80 年代至90 年代,隨著產業技術的崛起以及技術引進過程中受到歐美國家的打壓,日本轉而開始強調基礎研究的重要性,在持續技術引進的基礎上加強自主研發,1995年11 月《科學技術基本法》的頒布實施標志著日本“技術立國”戰略的正式確立。20 世紀90 年代以后,來自歐美國家知識產權方面的壓力持續增大,嚴重的人口老齡化和極低的出生率,使得日本國內經濟規模持續萎縮,經歷了長達十年的經濟疲軟和產業競爭力不足的困擾。為擺脫困境、促進經濟新生,自2002年起日本政府決定再次進行戰略調整,實施從“技術立國”到“知識產權立國”的戰略升級,希冀通過從戰略層面創造、保護和運用知識產權,助推產業發展、提高產業國際競爭力,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此次戰略升級既是“技術立國”戰略的延續和強化,又是日本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的發展和突破[8]。日本政府于2002 年7 月3 日發布了《知識產權政策綱要》,旨在促進知識產權管理,振興日本經濟。為應對經濟規模難以實現的危機,日本企業紛紛實施知識產權管理,通過技術和商業模式的變革提供個性化的商品和服務,而適當的信息披露是企業實施知識產權管理的前提條件。為促進《知識產權政策綱要》的實施,日本國會于2002 年11 月27 日通過了《知識產權基本法》。2003 年 6 月 20 日,日本政府的知識產權戰略本部發布《知識產權戰略計劃》,引導和鼓勵企業將知識產權納入經營活動并將其提升到戰略高度,提出有必要建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使資本市場能夠準確地識別和評估企業知識產權。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經濟產業省制定了《知識產權獲取和控制指引》,同時日本經濟產業省產業結構委員會、知識產權政策委員會以及管理和市場環境小組委員會起草了《專利和技術信息披露試驗模型》,并將13家企業納入試驗模型進行考量。根據13 家參與試驗模型企業的實踐結果及市場參與者的建議,日本經濟產業省對試驗模型進行了重新審視,于2004 年10月在OECD 會議上提出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為擴大知識產權范圍,日本經濟產業省將人力資源、客戶、品牌網絡等非常規性知識資產囊括在信息披露范圍內,于2005年10月頒布了《基于知識資產管理的披露指南》。為進一步指導知識產權信息披露,2008年10月日本經濟產業省發布《知識資產管理報告編制手冊》,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方法做出了具體詳細的指導,并于2012年5月進行了全面修訂。《基于知識資產管理的披露指南》和《知識資產管理報告編制手冊》是《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的細化和深化,三者共同構成了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標準。
2.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出臺背景。隨著新時代的到來和全球經濟一體化的不斷發展,知識產權在國家和企業的競爭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已成為提高國家綜合國力和企業競爭力的核心資源[9]。知識產權制度國際化趨勢變革加劇,越來越多的國家制定和實施了知識產權戰略。在此背景下,2008 年6 月5 日國務院印發了《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將提升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和管理能力作為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一項基本戰略。黨的十八大明確提出“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推行知識產權戰略并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為深化知識產權領域的改革,國務院于2015年12月18日印發了《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提出“細化會計準則規定,推動企業科學核算和管理知識產權資產”的要求。2016 年 7 月 8 日,國務院印發《〈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重點任務分工方案的通知》,進一步明確由財政部和國家知識產權局負責細化會計準則規定,推動企業科學核算和管理知識產權資產。
隨著經濟發展和科技進步,知識產權在企業資產中的構成比例逐漸增加,企業所需披露的知識產權信息也日漸豐富。雖然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相關制度散見于《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股票發行審核委員會審核工作指導意見》《公開發行證券的公司信息披露內容與格式準則》《公開發行證券的公司信息披露編報規則》與《企業會計準則第6號——無形資產》(CAS 6)等法規中,但此類規范性文件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要求各異、內容零散、未成體系,且CAS 6中的披露要求僅適用于確認為無形資產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對于未確認為無形資產的知識產權則不適用。近年來,蘇州恒久、星網銳捷公司等一系列因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失當而被暫停上市的案件表明,在制度上建立統一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要求和標準,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進行系統規范和指引是有必要的。我國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的。
3.差異對比。日本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基于知識資產管理的披露指南》和我國的《知識產權相關會計信息披露規定》均是貫徹落實國家政策、服務知識產權強國戰略的重要體現,其差別主要體現在現實的需求上。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是在《專利和技術信息披露試驗模型》基礎上修訂的,是日本知識產權戰略計劃實施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是為了及時反映知識產權參與企業經營活動的過程與結果,建立企業與資本市場之間的互動溝通機制,使知識產權獲得公平市場估值的必要措施。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是加強知識產權管理、促進知識產權創造運用的客觀要求,是基于現實需要進行變革的產物。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不足的問題對企業提出了新的要求,為了促進企業對知識產權相關信息的披露,我國及時發布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是符合實務需求的明智選擇。
1.日本對知識產權的界定。其界定源于《知識產權基本法》,其規定:“知識產權是指發明、設計、植物新品種、外觀設計、著作作品和其他人類創造性活動的成果(包括已發現或已破解的適用于工業中的自然法則或自然現象),用以表示商業活動中商品或服務的商標、商號和其他標識,以及商業秘密和其他對商業活動有用的技術信息或商業信息。”
2.我國對知識產權的界定。我國根據《民法總則》的相關規定明確了知識產權定義,“知識產權是指權利人依法就作品、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商標等客體享有的專有權利”。
3.差異對比。對知識產權的界定而言,中日兩國均采取了簡單列舉知識產權對象或客體的方式對知識產權進行定義。二者的區別主要在于,日本采用的是列舉主義的外延式定義,我國則是從權利客體角度進行的概括主義內涵式定義。因此,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所列舉的權項范圍更大,而我國僅列舉了專利權、商標權和版權這三種較為常見的知識產權,其后加入“等”字作為兜底性列項,以涵蓋其他知識產權的內容。此外,知識產權作為一組“權利束”,是一類具體權利的集合。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除了肯定知識產權是一項權利,還明確了其專有性特征,更加凸顯了知識產權客體的不可替代性。雖然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與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對知識產權基本概念的表述存在些許差異,但二者的基本理念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1.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載體。其主要包括財經要聞、商業報告、年度報告、知識產權報告、投資者關系簡報、口頭解釋及網站發布等,建議企業以戰略選擇和市場參與者的便利性為基礎選擇適當的披露載體。
2.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載體。我國要求企業在招股說明書和年度報告等載體中披露知識產權相關信息。
3.差異對比。作為披露方,企業需要按照利益相關者的信息需求和所要披露的信息內容選擇適當的披露載體。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載體較我國更多、更廣,日本企業相比我國企業而言擁有更大的自由選用空間。但當可供選擇的披露載體較多時,可能存在各載體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口徑和視角不一的情形,需要信息使用者將零散分布于各披露載體的知識產權信息匯總起來進行綜合考量。因此,由零散分布于商業報告、投資者關系簡報等載體中的信息匯集而成的知識產權報告更受信息使用者青睞。
1.披露意愿:自愿vs 強制。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要求較嚴格的自愿性信息披露,而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則要求強制性與自愿性相結合的信息披露。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標準是日本經濟產業省基于產業政策和知識產權政策為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建立的操作指南,并非強制或規范企業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行為的法定監管規則,旨在促進企業加強知識產權管理,以期為企業實踐知識產權戰略構建其與市場溝通的橋梁。《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是以原則為導向的披露指南,主要是基于宏觀的戰略定位為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提供一個參考標準,而《基于知識資產管理的披露指南》和《知識資產管理報告編制手冊》則是以規則為導向的披露指南,對具體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內容及披露指標作了詳細規范與指引,與《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互為補充。相關信息強制性披露的動因源于企業作為自身信息供應者的壟斷性,而自愿性披露的動因源于企業間資本爭奪的競爭壓力[10]。我國將強制性披露與自愿性披露相結合的根源在于,減少企業知識產權活動過程中的機會主義和有限理性所造成的無效率,達成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政策的標準化,以更快地實現企業間知識產權信息的可比性,降低信息不對稱,提高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質量和資本市場公平度。
2.披露理念:指引vs 規則。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持有的理念是:不對企業披露行為進行約束,而是通過概括性的原則及披露規則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活動提供指引。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是以準則形式頒布的行為規則,旨在規范和細化知識產權會計信息披露,促進企業加強知識產權管理和創造運用。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則列示了五項強制披露要求(第一至五項)和一項自愿披露要求(第六項),需要強制執行的部分都體現為披露格式和財務信息之類較為詳細具體的操作原則。而對于相對抽象的涉及知識產權戰略層面的內容,則定位為自愿披露。這一點主要是考慮到準則的靈活性,對知識產權戰略層面的把握需要依賴職業人員的專業判斷,將具體操作細節定位為必須遵循,而宏觀抽象的部分采取自愿披露的要求是符合現實條件的,有助于通過準則的強制性要求和自愿披露選擇促進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規范化及良性發展。
1.日本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項目的規定。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中列示了十項需要企業披露的對投資者決策有用的知識產權信息:核心技術和商業模式、研發部門與商業戰略定位、研發細分與知識產權概述、技術可行性與市場優勢分析、研發與知識產權組織結構圖及研發聯盟、知識產權收購與商業秘密管理及技術泄露防范政策、知識產權許可活動對公司業務的重要性、專利組合對公司業務的重要性、知識產權組合政策、風險防范措施等。
《基于知識資產管理的披露指南》和《知識資產管理報告編制手冊》則細化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中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內容,建議企業將《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參考導引》中列示的披露項目融合進企業總體概況、知識產權過去表現和未來預期中進行披露。其中:總體概況主要是指對企業管理理念和商業模式的描述,過去表現則包括企業過去的管理政策或愿景、過去的投資表現、知識產權價值鏈和財務績效等,未來預期主要是對企業知識產權價值創造方法、基于風險識別的未來管理政策、知識產權投資、未來目標利潤和現金流等的描述。
2.我國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項目的規定。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要求:對未能在資產負債表中得以確認但又影響企業價值的知識產權在財務報告附注中進行披露;對已經在資產負債表中確認的知識產權,在財務報告附注中增加披露要求。具體而言,企業應當按照專利權、商標權和著作權等知識產權類別分別披露其賬面原值、累計攤銷、減值準備和賬面價值,以及知識產權交易、資本化及應用情況。
3.差異對比。日本和我國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的差異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側重于引導企業加強預測性信息披露,其特點在于企業基于自身發展特色披露知識產權未來預期信息。未來預期信息與未來業績的相關性較高,可有效改善商業秘密信息不對稱問題[11]。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重點并非是短期利潤信息,而是為了提高企業中長期價值所呈現的知識產權價值創造過程。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則更多地傾向于對歷史性信息的披露,主要是對已發生事件和數據的客觀性描述。相比之下,我國現行報告模式所披露的信息與未來業績的相關性較差。
第二,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建議企業對所披露的知識產權信息給予恰當解釋,而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并無此項要求。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認為,不同于有形資產,知識產權因缺乏客觀的外部市場往往難以準確估值,因而建議企業采用隱含假設和定量數據對所披露的知識產權相關信息加以證實。我國雖然也要求企業對知識產權賬面價值、攤銷方法和攤銷期限等信息進行說明,但并未要求企業對此做出適當解釋,僅當知識產權攤銷期、攤銷方法或殘值發生變更時,要求企業披露變更內容、原因以及對當期和未來期間的影響數。
第三,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非常重視知識產權戰略信息的披露,并多次強調商業戰略、研發戰略和知識產權戰略是三位一體、無縫對接的。研發投資與商業戰略的調整有助于維持并提高企業盈利能力,分析研發類型與商業戰略可為投資者預測企業未來現金流和盈利增長潛力提供參考。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核心在于鼓勵企業將知識產權戰略置于管理戰略的中心。而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則更注重知識產權會計信息方面的披露,當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不當的問題揭示了我國企業知識產權管理環節比較薄弱,因此通過制定準則規范來加強我國知識產權會計信息的披露也是符合我國現實需要的。
第四,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認為知識產權財務信息與非財務信息的披露同等重要,且二者之間應具有較強的相關性。而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更偏好于財務信息的披露,對財務信息部分制定了詳細的披露規則,對非財務信息部分未作過多規范。從戰略的角度來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應當包含非財務信息部分。當然,基于目前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環境,近期目標是要求企業充分認識到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重要性,及時準確地履行披露義務,因此目前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的結構是符合我國國情的。隨著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環境的發展,我國未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的完善可以借鑒日本相關內容。
第五,關于披露格式的嚴格規范是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的一大創新。統一披露格式的制定是企業間知識產權信息具備可比性的重要工具,長期以來,我國企業存在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不規范的問題,缺乏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應有重視,因此需要制定準則對此加以規范和指導。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要求企業將知識產權分為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等進行分類披露。企業也可以根據自身情況將知識產權類別進行合并或拆分,即賦予了企業一定的自由裁量權,體現了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靈活性的特征。
日本是政府主導型市場經濟國家,我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家,雖然社會所有制性質不同,但政府主導型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具有較大的相似之處,在市場資源配置中政府均發揮著重要作用。經濟環境的相似為我國借鑒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標準提供了重要的前提條件。與日本相比,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未臻完備,預示著未來還存在完善與改進的空間。
作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的載體,信息披露機制為知識產權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雖然我國出臺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但該規定更偏重于對知識產權相關會計信息披露提供指導,忽視了從戰略高度推進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建設。盡管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對知識產權的界定來源于法學領域,但從知識產權管理上看,法學、經濟學、管理學和會計學并未達成共識。在法學框架下雖能清晰判斷知識產權的權屬特征,但無法評價知識產權質量和價值;經濟學則強調了知識產權的稀缺性,關注知識產權作為生產要素的優化配置;管理學更是弱化了知識產權的資產屬性,重視通過具體的知識產權管理和運營活動獲得價值增值;從會計學的角度來看,以歷史成本作為主要計量基礎的企業會計準則無法真實地反映知識產權內含價值,對商業秘密等知識產權不能進行準確計量和披露。因此,我國僅從會計角度制定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不足以全面和詳細地反映知識產權真實價值。
未來我國可借鑒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綜合法學、經濟學、管理學和會計學中有關知識產權管理的內容,不僅要求企業披露會計意義上的知識產權,更要注重戰略意義上知識產權相關信息的披露,引導企業明晰知識產權與企業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聯系,鼓勵企業將知識產權管理納入企業戰略管理系統,將知識產權戰略融合于商業戰略與研發戰略中,展現企業知識產權管理能力,以期為投資者準確評估企業價值提供決策有用信息。
在完善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進程中,還面臨著一些有待于解決的問題。首先,雖然近年來我國經濟實力不斷增強,知識產權擁有量快速增長,國際影響力逐漸提升,已成為名符其實的知識產權大國,但我國基礎型、原創型、高價值和核心知識產權相對較少,知識產權質量與知識產權強國相比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其次,我國實行市場經濟體制的時間較短,市場經驗積累不足。這就要求我們以發展的眼光,認清我國特有的現實國情,借鑒國外先進經驗,將長短期策略相結合,有針對性地解決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中遇到的問題。顯然,資本市場發展壯大非俯仰之間所能完成的,短期內我國可以目前發布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為準繩,強調企業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合規性要求,增強企業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意識。隨著我國企業轉型升級和資本市場的不斷發展壯大,在長期內,我國可以日本為參照,制定以預測性信息為主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指引,鼓勵企業在財務報告之外發布專門的知識產權報告,對知識產權進行必要的定性和定量分析,以解決我國現有的企業會計制度在計量和披露知識產權真實價值方面的學科困境,并逐漸延伸知識產權的范圍,擴展至所有知識資產相關信息的披露。
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以賬面價值為基礎確定披露標準,在知識產權內含價值和市場價值問題上遭遇適用性困難。會計報告側重于關注企業歷史信息,無法將知識產權價值與資本市場進行良好的溝通[12]。對信息使用者而言,從會計角度披露信息僅反映了知識產權成本及企業過去研發的知識產權數量,這些知識產權的質量與真實價值并不能在會計報告中直接體現出來,還有待市場檢驗。從日本實踐經驗來看,信息使用者通常更關注企業知識產權戰略、管理水平及管理者特質等與企業價值創造直接相關的內容。對政府監管部門而言,全面真實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是政府監管的重要依據,有助于政府為實現社會資源的優化配置制定相關政策。通過了解企業知識產權管理和運營特征及未來規劃,充分發揮市場機制在知識產權要素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政府監管部門應有針對性地制定以創新激勵為導向、以知識生產為核心的知識產權強國建設政策。考慮到知識產權的特殊性與復雜性,企業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要更好地服務于投資者決策和政府監管部門,應重視定性披露,讓信息使用者和政府監管部門了解:企業為什么要進行知識產權管理,其戰略目標及策略何在;企業如何進行知識產權商業化運作,如何進行多種類型知識產權的綜合運用,以存量知識產權的積累和資本化促進知識產權的增量投資;如何改善知識產權結構,增強不同類型知識產權的協同效應,充分發揮知識產權戰略導向功能,企業知識產權戰略對未來經營成果和現金流量的影響如何;等等。
目前,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是以財務報表附注為披露方式。財務報表附注的目標是為信息使用者提供必要的影響企業財務狀況、風險因素等的財務和非財務信息。對財務報告增加了企業信息透明度要求,對形成公眾價值判斷具有重要影響,是增進利益相關者與企業溝通的重要橋梁[13],但財務報告中對知識產權賬面價值的確認是在公認會計原則下形成的,難以充分反映知識產權的真實價值。為彌補財務報告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不足,不能單一地從優化會計準則和加強會計監管方面考慮,而應擴寬思路,從其他途徑披露知識產權相關信息并將其作為財務報告的補充。參照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除按照我國目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規定從會計角度披露知識產權信息外,還應基于企業可持續發展戰略以知識產權報告的形式從中長期角度對知識產權進行分析。作為具有巨大潛力的披露工具,知識產權報告有助于企業更清晰地認識自身實力,有針對性地制定知識產權戰略,形成知識產權管理新思路。并且,知識產權報告有助于加強企業與資本市場的交流,提升企業形象。綜上,在未來我國可以知識產權報告和財務報告并存的披露方式克服企業與資本市場的交流障礙,彌補財務報告對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不足的問題。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要求以質量第一、效益優先的原則推進經濟發展的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和動力變革。資本市場以服務實體經濟為根本發展方向,多層次的資本市場體系對新發展階段的適應性轉變是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更系統、更深入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能有效引導和觸發資本市場的發現和鑒別機制,避免因價格決定機制中滲入非市場和非企業因素而導致的價格扭曲現象,有助于提升資本市場的效率和活力,這是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的必然選擇。以歷史成本為基礎的財務計量雖具有解釋現實的能力,使統計數據更加正確可靠,但不足以基于法律實施評價企業的可持續發展能力[14]。鑒于知識產權的復雜性特質,資本市場愈發強調預期,僅僅依靠歷史成本信息不足以估計企業未來業績狀況,決策的未來性凸顯了未來預期信息的重要性。因而,借鑒日本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我國知識產權報告中應包含知識產權總體概況、過去表現和未來預期相關信息,按照定性描述為主、定量指標為輔的方式進行披露,具體內容如下表所示。

知識產權報告披露內容
由上表可知,知識產權總體概況向信息使用者提供了恰當的背景信息,是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切入點;過去表現和未來預期表達了知識產權的實際產出與預期產出,二者相結合有助于信息使用者準確評估企業的未來盈利能力和發展前景。該披露內容反映了以總體概況為基礎,由過去表現向未來預期過渡的邏輯層次。
1.知識產權總體概況。知識產權主要是對企業管理理念、商業模式和知識產權戰略的描述,體現了企業推行和實踐共享價值觀的管理方式,是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核心。管理理念是企業核心價值觀的外部表述,是影響企業管理行為的內在根源。商業模式是闡明企業商業邏輯的重要工具,是做出重大商業判斷的基礎。知識產權戰略則是對企業如何進行知識產權管理,如何將知識產權與其他資產進行整合運用,如何利用知識產權獲得市場份額并形成競爭優勢的闡述。管理理念、商業模式和知識產權戰略是企業總體發展戰略的體現,輔以管理理念滲透度指標證實該定性描述的可靠性。該指標反映了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管理理念的認可程度,包括企業內部滲透與外部滲透,是企業管理理念先進性的體現。
2.知識產權過去表現。主要包含企業過去從事研發的類型及進展、知識產權運營策略、市場競爭優勢、交易與融資狀況以及風險防范對策等模塊,形成了由知識產權的創造、運用至保護的邏輯路徑。研發類型及進展是企業研發戰略的選擇,包括企業是以基礎研究還是應用研究為主,是以突破性創新還是漸進性創新為意旨,是選擇合作創新抑或自主創新,各研發項目進展如何等等。知識產權運營策略是指企業為獲得知識產權收益而采取的策略,是對企業依據過去的研發戰略創造的知識產權及其價值創造方案的描述。市場競爭優勢是指知識產權帶來的差異化產品和服務的特征及規模、累積擁有的知識產權數量與質量、賦予企業市場增長能力的潛在客戶等。知識產權交易及融資狀況是對知識產權轉讓、許可、質押融資狀況等方面的描述,反映了企業知識產權運用的有效性。風險防范對策反映了企業的風險識別和控制能力,包括涉及知識產權侵權訴訟時的應對措施、商業秘密的保護措施等。
知識產權過去表現可以通過知識產權投入、知識產權產出、引用次數及有效期、知識產權收益和未決訴訟索賠額等定量指標加以證實。其中,知識產權投入與產出指標反映了企業知識產權的創造過程;引用次數及有效期反映了知識產權質量;知識產權收益是企業知識產權運用效果的直接體現;未決訴訟索賠額則反映了企業風險防范能力。這些定量指標能較為直觀地展現企業過去知識產權的綜合管理狀況,與定性描述兩相呼應。
3.知識產權未來預期。與知識產權過去表現的邏輯路徑一致,知識產權未來預期主要包括知識產權管理愿景、未來研發戰略、知識產權運營計劃和風險管理計劃等。知識產權管理愿景是指對企業未來知識產權管理政策與方向、管理經驗及企業期望達到的管理效果等的描述。未來研發戰略是根據企業長期經營戰略為研發活動分配資源的基本方針,包括企業如何保持研發重點與企業管理目標和知識產權戰略一致、何種研發方式能更好地為知識產權戰略服務等。知識產權運營計劃是為獲取知識產權收益而制定的有預見性的進程計劃,包括企業如何利用知識產權開拓新的關系網、如何增加知識產權收益等。風險管理計劃是制定風險識別、風險分析與風險應對的策略,包括知識產權侵權訴訟、轉讓許可、質押融資、相關法律條例發生變化時對企業利潤和現金流的影響及應對措施等。反映知識產權未來預期的定量指標包括預期知識產權收益和預期利潤與現金流。預期知識產權收益是企業未來一系列知識產權活動所產生的與知識產權有關的收入和利潤。預期利潤與現金流反映了知識產權對企業整體利潤和現金流的影響。二者均反映了企業知識產權的未來表現能力,是知識產權未來管理效果的體現。
借鑒會計信息化系統的層次結構,按照目標驅動思路構建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框架,見下圖。

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框架圖
由上圖可知,該框架自上而下劃分為目標層、功能層、整合層和環境層。對目標層而言,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目標是降低企業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提升企業知識產權信息的可用性,最終實現決策有用的目標。從功能層來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內容包括知識產權總體概況、過去表現和未來預期等模塊,通過定性披露和定量指標加以證實,構建財務報告、知識產權報告、多維分析和輔助決策等決策支持系統,形成從披露內容、披露方式到決策支持的功能體系。對整合層而言,通過數據整合、結構整合和功能整合實現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系統,將知識產權信息核算模式、數據和結構等統一和標準化,實現知識產權信息披露一體化。從環境層來看,企業在披露知識產權信息時,應充分分析企業所面臨的行業環境、市場環境和技術環境及其對利潤與現金流的影響,同時環境的不斷變化也會促使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發展與變革。目標層是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體系構建的出發點,表達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目標。環境層是知識產權信息披露體系構建的立足點,表達企業所處的行業環境、市場環境和技術環境,各類環境的變化決定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內容的變化。整合層是環境層向功能層的過渡,承接功能層引出環境層,將功能層與環境層有機結合起來。功能層是整合層的產出與結果,反映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邏輯結構。各個層次相互作用形成了以目標層為起點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整體架構。
我國現行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在反映和計量知識產權方面存在學科壁壘。目前我國以中小企業居多,采用過嚴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將加重此類企業的負擔,不利于企業健康平穩發展。從長期來看,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不斷增強,知識產權綜合發展水平提升,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發展需要借鑒域外相關經驗。本文從信號傳遞理論和利益相關者理論出發,對日本和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進行了系統比較,在借鑒日本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了我國未來知識產權信息披露的方式與內容,構建了以決策有用目標為起點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框架,確保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的適用性。為進一步完善我國知識產權信息披露制度,建議財政部適時推出以戰略為導向的知識產權信息披露指引,制定知識產權戰略信息的披露制度,從而有助于確保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有效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