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志 昆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漢靈帝劉宏與東漢王朝的滅亡有著莫大的關聯。學界對漢靈帝的研究,多集中在黨錮之禍與其賣官鬻爵、寵信宦官等具體弊政之上(1)關于這方面的文章具體可參看林劍鳴:《秦漢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翦伯贊:《秦漢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英)崔瑞德、魯惟一編:《劍橋中國秦漢史》,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等。,鮮有論及漢靈帝其人及其在位時期的政治危機,特別是自黃巾起義被鎮壓后到董卓入京把持朝政的這五年時間里,東漢王朝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向滅亡的深淵(2)黃巾起義爆發于靈帝中平元年(184)二月,到中平六年(189)四月漢靈帝去世,同年八月董卓入京,約5年時間。。黃巾起義波及雖廣,影響雖大,但并未徹底推翻東漢王朝,東漢王朝在大亂后依然維持了五年的統治。因此,這段歷史顯得尤為重要。本文擬從靈帝統治下的這五年時間里面臨的內外困局、太子之爭與宮變事件等幾個方面入手進行論述,分析靈帝晚年的政治危機及其歷史影響。
爆發于漢靈帝中平元年(184)二月的黃巾起義雖然僅僅歷時九個月即被東漢政府平定,但這并不意味著黃巾勢力的徹底消亡,黃巾軍的活動在主力軍被擊潰之后從全國性的動亂開始轉為地方性的動亂,繼續參與到反抗東漢王朝統治的斗爭之中,且歷時綿長,影響深遠,據史書記載僅僅在中平五年這一年中就有四起較大規模的黃巾軍起義,如“(中平五年)夏四月,汝南葛陂黃巾攻沒郡縣”[1]355,“(中平五年十月)青、徐黃巾復起,寇郡縣”[1]356。
這些黃巾舊部及以黃巾為名的新勢力發起的動亂(3)郭太明言其為黃巾余賊,益州黃巾賊馬相等人據《資治通鑒》載為“自號黃巾”,故其應為新起勢力打黃巾旗號。,規模雖沒有之前那么大,且多呈現地域性的特點,缺乏各地之間的相互聯系,但依然給東漢王朝的統治造成了不小的威脅。據《三國志·武帝紀》記載:“(初平三年)青州黃巾眾百萬入兗州,殺任城相鄭遂,轉入東平。”[2]9時值漢獻帝時期,黃巾起義已過十年,仍有百萬黃巾之眾轉戰各地,其規模之巨、時間之長是非常罕見的。
黃巾余波的活動嚴重沖擊著東漢王朝對地方的控制,其此起彼伏的特點、流動性的增強等都讓東漢政府疲于應對,難以徹底將其平定,其后果是導致東漢政府統治力量的削弱與國家領土完整被破壞。同時,黃巾起義還帶來了新一波的反抗東漢王朝的動亂。《后漢書·朱俊傳》載黃巾起義后復有二十余股大小不等的反抗勢力:
自黃巾賊后,復有黑山、黃龍、白波、左校、郭大賢、于氐根、青牛角、張白騎、劉石、左髭丈八、平漢、大計、司隸、掾哉、雷公、浮云、飛燕、白雀、楊鳳、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畦固、苦唒之徒,并起山谷間,不可勝數。[1]2310-2311
其中勢力大者如黑山軍,連東漢政府也無力征討:“靈帝不能征,河北諸郡被其害。燕遣人至京都乞降,拜燕平難中郎將。”[2]261不得不采取“招安”的形式來穩定動蕩的局勢。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雖然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僅僅歷時九個月即被平定,但黃巾之余部以及大動亂所帶來的反抗東漢王朝統治的浪潮卻沒有被平定,反而在靈帝統治的末年愈演愈烈,終致不可收拾的局面。我們將黃巾起義被平定之后至董卓入京這五年時間里見諸史書記載的各次動亂情況統計后列表如下(見表1):

表1 中平元年(184)—中平六年(189)社會動蕩情況一覽表
通過表1我們可以看到,黃巾起義以后,東漢王朝面臨的是一個兵亂不解的局面。總結這些動亂的特點,首先便是頻繁。從中平元年到中平六年約五年的時間里,見于史書記載的大規模動亂就有二十多起,平均每年約發生四起,這還沒有算未被史書記載的動亂。雖然東漢王朝自建立起就不斷有戰事發生,但如此頻繁的動亂在東漢歷史上還是罕見的。其次是參與動亂的成員復雜,有出身一般的平民,有地方豪強,也有東漢政府的官吏,同時還有邊地的少數民族,這進一步說明反抗斗爭的激烈性與復雜性。最后是動亂范圍較廣。中原地區有黃巾余部與大量新起農民武裝的動亂,北有鮮卑、南匈奴、張純等的侵擾,西有北宮伯玉、邊章、韓遂等人領導的叛亂,南有各地蠻夷的動蕩,位于東方的青、徐之地也成為大量黃巾余部活動的地區,如此局面正如《劉焉傳》中所言為“四方兵寇”之局(4)《后漢書·劉焉傳》載:“時靈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乃陰求為交阯,以避時難。議未即行,會益州刺史郗儉在政煩擾,謠言遠聞……出焉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1]2431。
在這眾多的動亂中,以北宮伯玉等人在涼州領導的漢人與羌人的聯合動亂最為劇烈,給東漢王朝造成的破壞最為嚴重。羌亂問題是一個一直困擾著東漢王朝的問題,也是東漢王朝最終走向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唐人陳子昂便曾有言:“昔后漢末西京之喪敗,蓋由此諸羌。”[3]5022安帝時期面對嚴重的羌亂,曾提出放棄涼州的建議,虞詡對放棄涼州的后果發表了自己的一番見解:
涼州既棄,即以三輔為塞;三輔為塞,則園陵單外。此不可之甚者也……若棄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遷,必生異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東,雖賁、育為卒,太公為將,猶恐不足當御。[1]1866
虞詡明確說明了放棄涼州的惡果,其中特別提到“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東,雖賁、育為卒,太公為將,猶恐不足當御”,認為如果羌亂與當地漢人豪雄聯合東向,東漢王朝是難以抵御的,而靈帝末年的羌亂,正是當年虞詡所言為涼州豪雄與羌人聯合發動的叛亂。這次動亂之劇,使得放棄涼州的提案再次被提出:“時涼州兵亂不解,征發天下役賦無已,崔烈以為宜棄涼州。”[4]1879后雖經傅燮的激烈反對而最終作罷,但東漢王朝還是在中平四年徹底喪失了對涼州地區的控制權[8][9]。至此,涼州之地一直處于割據叛亂之局,直至建安末年才被曹操平定。
綜上所述,黃巾起義之后出現的“四方兵寇”之局,成了靈帝統治末年面臨的外部困局。
相比于“四方兵寇”的外部困局,漢靈帝統治的內部也面臨著極大的困局。《后漢書·劉焉傳》言“時靈帝政化衰缺”,道出了靈帝統治末年內部困局衰缺的特點。金觀濤、劉青峰在研究中國封建社會的結構時寫道:“從控制論角度看,一個社會大系統要實行全面強控制,必須有兩個條件:第一,建立及時下達中央號令和收集各地情況的信息傳遞系統,并建立一個實行強控制的執行網絡;第二,當系統的實際狀態偏離平衡時,控制中樞要做出靈活而又及時的反應,實行調節和控制。”[5]黃巾起義以及之后頻繁的地方動亂嚴重沖擊著東漢政府對地方的控制,能夠及時下達中央號令和收集各地情況的信息傳遞系統被嚴重破壞,第一個條件其實已經不復存在。而為了繼續維持對地方的強控制,東漢政府就必須達到第二個條件,即“控制中樞要做出靈活而又及時的反應”,但這一個條件在靈帝統治的末年也不具備,這主要與漢靈帝本人的特點有關。
漢靈帝最大的缺點,是過于昏庸,而其昏庸的具體表現,便是盲目聽信小人之言,缺乏自己的主觀判斷。《后漢書·蓋勛傳》:“(蓋)勛謂(劉)虞、(袁)紹曰:‘吾仍見上,上甚聰明,但擁蔽于左右耳。’”[1]1882這是時人對漢靈帝較為中肯的評價,認為靈帝本人資質并非平庸,只是被身邊的宦官小人所蒙蔽,因此才顯得昏庸。數十年后諸葛亮在給后主劉禪所上《出師表》中亦言道:“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2]920認為桓、靈二帝親近小人、遠離賢臣是后漢所以衰敗的重要原因。范曄在《靈帝紀》后也論道:“《秦本紀》說趙高譎二世,指鹿為馬,而趙忠、張讓亦紿靈帝不得登高臨觀,故知亡敝者同其致矣。然則靈帝之為靈也優哉!”[1]359登高之事據《后漢書·宦者列傳》:“帝常登永安侯臺,宦官恐其望見居處,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自是不敢復升臺榭。”[1]2536范曄將張讓等欺騙靈帝不能登高之事與趙高在秦二世面前指鹿為馬之事相比,意在說明漢靈帝與秦二世一樣,易受奸人蒙蔽,其敗亡的原因是一樣的。胡三省在注《資治通鑒》載靈帝不當登高之事時則有著不一樣的評論:“觀靈帝以尚但之言不敢復升臺榭,誠恐百姓虛散也,謂無愛民之心可乎!使其以信尚但者信諸君子之言,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4]1867認為靈帝雖然輕信宦者的欺騙,但其本質還是有愛民之心的,如果靈帝將這份信任放在“君子”的身上,也許東漢的結局就不一樣了,但這其實仍揭示出了靈帝易于盲聽的缺點。
由于靈帝本人的昏庸,在面對天下逐漸失控的政治危機之時,自然無法做出什么“靈活而又及時的反應”以挽救危急。同時,由于靈帝一系列政治上的錯誤,危機在不斷地加深,其中最嚴重的后果,是士人對靈帝皇權信仰的崩潰。
侯旭東教授在分析古代的君臣關系時認為,君臣關系可以分為“信—任型君臣關系”與“禮儀型君臣關系”,“而一般君臣關系,可以稱之為‘禮儀型君臣關系’……這種君臣關系是皇帝與所有臣下,無論是朝臣還是外臣,乃至民(百姓)之間,通過策名委質確立的君臣關系”[6]。臣子通過一定的儀式,確立與皇帝的君臣關系,這就標志著臣子需要對皇帝負責,承認皇帝的權威并予以尊重,而皇帝則通過這種君臣關系,達到統治天下的目的。由此可見,君臣關系的確立,臣子對皇權信仰的尊重,是皇權制能夠維系的重要因素。但是,靈帝時期這種對皇帝權威的信仰已臨近崩潰的邊緣。
《后漢書·皇甫嵩傳》:“嵩既破黃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亂,海內虛困。故信都令漢陽閻忠干說嵩曰:‘……征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于前,大軍響振于后,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官之罪,除群兇之積……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后請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稱制,移寶器于將興,推亡漢于已墜……”[1]2302-2303閻忠勸皇甫嵩發動的政變之事非同小可,如果只是掃除閹官群兇,那說明其本心依然是想維護漢王朝的統治,可閻忠認為在宦官群兇被掃除之后,皇甫嵩則應該徹底推翻漢王朝的統治,然后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對東漢政府而言,這便是叛逆之言了。而且閻忠本人亦是東漢政府官員出身,他提出推翻漢王朝再建新王朝的建議,證明在王朝內部,已經產生了對皇帝權威信仰以及東漢王朝統治合法性的懷疑。
又《后漢書·張霸傳》附孫《張玄傳》:
中平二年,溫以車騎將軍出征涼州賊邊章等,將行,玄自田廬被褐帶索,要說溫曰:“……聞中貴人公卿已下當出祖道于平樂觀,明公總天下威重,握六師之要,若于中坐酒酣,鳴金鼓,整行陣,召軍正執有罪者誅之……以次翦除中官,解天下之倒縣,報海內之怨毒……”溫聞大震,不能對。[1]1244
張玄勸張溫出征邊章之時以手中軍權先誅殺權貴中有罪者,然后引兵翦除宦官。這件事從本質上來看,是士人階層希望借有軍權大臣之手一舉鏟除宦官,但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士人階層對靈帝本人的失望。士人與宦官的矛盾由來已久,雙方之間的斗爭往往圍繞皇權而展開,皇帝有時依靠宦官壓制朝臣以鞏固權力,有時也會依靠朝臣鏟除宦官以緩解矛盾。但張玄此事則欲完全拋開皇權的干預,以暴力的形式強制清除宦官權貴,這說明靈帝此時的權威,在部分士人的心中,已經無足輕重。
發生于中平五年(188)的王芬謀廢漢靈帝事件則最具有代表性(5)王芬謀廢漢靈帝事件始末,主要見于《資治通鑒》與《三國志·武帝紀》注引《九州春秋》:“故太傅陳蕃子逸與術士襄楷會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真族滅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愿驅除!’因與豪杰轉相招合,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欲因以起兵。會帝欲北巡河間舊宅,芬等謀以兵徼劫,誅諸常侍、黃門,因廢帝,立合肥侯,以其謀告議郎曹操。操曰:‘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伊、霍皆懷至忠之誠,據宰輔之勢,因秉政之重,同眾人之欲,故能計從事立。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芬又呼平原華歆、陶丘洪共定計。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廢立大事,伊、霍之所難。芬性疏而不武,此必無成。’洪乃止。會北方夜半有赤氣,東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陰謀,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罷兵,俄而征之。芬懼,解印綬亡走,至平原,自殺。”[10],雖然謀廢事件最終以“未發而敗”的形式結束,但我們考察參與這次事變的人物:王芬、陳逸、襄楷、許攸、周旌。王芬史籍中無專傳記載,除了參與謀廢靈帝的事跡有記載,其生平不詳,只知其為冀州刺史,但據《三國志·魏書·華歆傳》注引《魏書》稱:“芬有大名于天下。”似指王芬在謀廢靈帝之前已是盛名天下之人。又據《后漢書·黨錮列傳》“八廚”之一的王考:“王考字文祖,東平壽張人,冀州刺史。”有大名又同為冀州刺史,王考與王芬似同為一人,但無其他史料進一步佐證,可備一說。陳逸為陳蕃之子,陳蕃是著名的“三君”之一,是與宦官斗爭的代表性人物,在士人中有極高的聲望。襄楷《后漢書》中有傳,史載其上疏奏對三篇,以災異陰陽之說規勸桓帝,卻不被采納。許攸前期事跡不詳,但其與袁紹、曹操少時相善,當心志相同。周旌事跡不詳,但應與王芬等人為志同道合之士。這幾人原本都為忠漢之士,他們自己本身也都為東漢政府官員或官員親屬之后,但他們意圖謀廢靈帝、另立新帝的做法從本質上講已經是不把漢靈帝當作他們的君主,雖然他們并未打算推翻漢王朝的統治,只是想鏟除宦官集團并另立一位他們滿意的君主,但謀廢事件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則標志著靈帝本人的皇帝權威信仰已在部分士人心中崩潰。
士人階層對靈帝信任的崩潰起因于靈帝對士人階層的打壓。漢靈帝建寧二年發生了第二次黨錮之禍,這次黨錮之禍比第一次更為猛烈,“死者百余人……制詔州郡大舉鉤黨,于是天下豪桀及儒學行義者,一切結為黨人”[1]330-331。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鸞坐訟黨人,棄市。詔黨人門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錮”[1]338。非但禁錮黨人,連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兄子弟等也一并禁錮了。
第二次黨錮之禍對士人階層的打擊是空前劇烈的,趙國華教授寫道:“清流名士本意在于反對宦官專權,到頭來卻被朝廷徹底否定了。”[11]仕途被禁錮的同時也帶來了希望的破滅,黃巾起義爆發之時靈帝雖然采納了宦者呂強的建議,大赦黨人[1]2533,但士人階層對朝廷特別是對靈帝的失望是一直存在的。
靈帝對士人階層的打壓也并非只有黨錮一事,其對東漢察舉征辟制的破壞更是從根本上動搖了士人階層對靈帝的支持。漢靈帝賣官鬻爵的弊政,史家多有公論,學界亦有研究[12]。馬良懷教授寫道:“靈帝于中平年間的大規模賣官鬻爵,卻造成了嚴重的后果:一、賣官的目的是為了塞滿自己的口袋;二、一切官爵都唯錢是授,察舉征辟制度完全被拋棄。”[7]《后漢書·崔骃傳》載:“是時段颎、樊陵、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然皆先輸貨財而后登公位。”[1]1731有才有功之人為獲得官職,也需先花錢買官。察舉征辟制至此被靈帝的賣官之舉完全破壞,不愿花錢或無錢買官的正直有才之士,仕途被完全阻隔,自然對漢靈帝與東漢王朝產生失望之情。馬良懷教授針對這個問題寫道:“由于靈帝將士大夫所熟悉的由讀經、修身經察舉征辟入世建功立業這條必由之路徹底否定了,傳統的價值觀念也因此而遭受到毀滅性的沖擊,所以一種沉重的失落感在士大夫的心頭滾動著。”[7]趙國華教授進一步認為,靈帝時期建立的鴻都門學也在破壞著正常的選舉制度:“鴻都門學對正常的選舉制度的破壞以及對朝廷政治的惡劣影響,是東漢王朝走向崩潰的一個重要原因。”[11]
因此,這種對靈帝本人信任以及對皇帝權威信仰的崩潰,構成了靈帝統治末年嚴重的內部統治危機。
靈帝統治末年雖然面臨著嚴重的內外困局,但東漢王朝依然在風雨飄搖之間繼續維持了五年左右的統治,直至發生鏟除宦官的宮變事件,董卓入京把持朝政,東漢王朝統治秩序崩潰,歷史才進入長達數十年的亂世階段。宮變事件因何發生?史學界一般認為這是宦官集團與外戚、官僚集團長期矛盾的爆發,卻未對宮變爆發的原因做進一步的深入分析。因此,對這一事件爆發的原因與整個過程,是需要做進一步的探討的。
宮變事件的全過程,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首先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的起源階段。宮變事件爆發的導火索,起源于靈帝晚年的太子之爭。見于史書記載的漢靈帝的兒子只有兩個,長子為何皇后所生之劉辯,次子為王美人所生之劉協,據《后漢書·皇后紀》載:“(光和)四年,(王美人)生皇子協,(何)后遂酖殺美人。帝大怒,欲廢后,諸宦官固請得止。董太后自養協,號曰董侯。”[1]449-450劉協的存在,被何皇后視為自己兒子皇位的最大競爭者,必欲除之而后快。只因酖殺王美人一事,靈帝發怒干預,才保住劉協一命。劉協后被送靈帝母親董太后處撫養,而董太后此人,又是一個喜歡干預朝政之人,《后漢書·皇后紀》載竇皇后去世后,“(董太后)始與朝政,使帝賣官求貨,自納金錢,盈滿堂室”[1]447。她是靈帝賣官斂財的大力支持者,同時由于其撫養劉協,所以欲讓劉協成為太子,“后自養皇子協,數勸帝立為太子,而何皇后恨之”[1]447。太子之位的爭奪也由此開始,并進一步擴大為兩宮之爭。
宮變事件的第二階段,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的發展階段。《資治通鑒》載:“群臣請立太子。帝以辯輕佻無威儀,欲立協,猶豫未決。”[4]1894這說明在太子之位的人選上,漢靈帝是屬意于次子劉協的。又據《后漢書·竇何列傳》載:“帝以辯輕佻無威儀,不可為人主,然皇后有寵,且進又居重權,故久不決。”[1]2247指出漢靈帝之所以沒有立刻立劉協為太子,一是何皇后得寵使得靈帝無法下定決心,二則是忌憚何皇后之兄何進手握重權。
何進勢力的崛起,一是靠著外戚的身份,二是借黃巾之勢而掌握了軍政大權,同時,何進的弟弟何苗也因軍功封侯,兄弟二人并顯京師。何進的政治立場,毫無疑問是支持劉辯繼承皇位,這便和靈帝本人的想法發生了沖突。
靈帝為了完成立劉協為太子之事,就必須先削奪大將軍何進的權力,而靈帝削奪大將軍何進之權的辦法是設置西園八校尉:
(中平)五年,天下滋亂,望氣者以為京師當有大兵,兩宮流血……于是乃詔進大發四方兵,講武于平樂觀下……是時置西園八校尉,以小黃門蹇碩為上軍校尉,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都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為助軍校尉,淳于瓊為佐軍校尉,又有左右校尉(6)據《資治通鑒》載,另兩位西園校尉為馮芳與夏牟。。帝以蹇碩壯健而有武略,特親任之,以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雖大將軍亦領屬焉。[1]2246-2247
中平五年正值東漢王朝的多事之秋,四方兵寇不止,在這一歷史時期,何進勸說靈帝舉行了一場軍事演習性質的閱兵儀式。靈帝之所以同意何進舉辦這場軍事演習,一方面是靈帝本人亦相信此舉可以威震四方。《后漢書·蓋勛傳》的記載可證明這一點:“靈帝召見,問:‘天下何苦而反亂如此?’勛曰:‘幸臣子弟擾之。’……帝又謂勛曰:“吾已陳師于平樂觀,多出中藏財物以餌士,何如?”[1]1881-1882另一方面是靈帝忌憚何進的權勢,所以在這次軍事演習結束之后,靈帝“詔使進悉領兵屯于觀下”,其實這是變相承認何進手握重權的合法性。據《通鑒》載,靈帝陳師平樂觀之事發生在中平五年十月,而在兩個月前即中平五年八月,靈帝設置了西園八校尉這一個機構[4]1890-1891,其中特別提到以上軍校尉蹇碩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雖大將軍亦領屬焉”,明確說明手握重權的大將軍何進也歸屬蹇碩的領導。很明顯,這是漢靈帝削弱何進權勢的重要手段。然而就在靈帝設置西園八校尉之后兩個月,何進便借“望氣”之事勸靈帝大陳師于平樂觀,似有向靈帝耀威之意,可見二者之間的明爭暗斗是非常激烈的。
靈帝選擇的西園八校尉的人選也頗值得玩味,上軍校尉蹇碩出身宦者,是靈帝本人親信的對象。袁紹出身名門袁氏,此時為何進幕府之人:“辟大將軍何進掾,為侍御史、虎賁中郎將。”[1]2374鮑鴻為軍官出身,后討伐葛陂黃巾叛亂,中平六年三月因貪污軍餉而下獄死。曹操雖為宦官之后,但本人早年多次打擊朝中宦官權勢。趙融身世不詳。淳于瓊前期事跡不詳,后其為袁紹之將,官渡之戰中被曹操所殺。馮芳為中常侍曹節之婿,《后漢書·桓榮傳》附《桓彬傳》:“時中常侍曹節女婿馮芳亦為郎。”(7)馮方與馮芳應為一人,除了《后漢書·桓彬傳》的引文作“馮方”外,其他都應作馮芳。[1]1261故可視其為宦官陣營之人。夏牟生平事跡不詳,入西園之時為諫議大夫之職。
漢靈帝如此的人事安排首先表明他所信任之人還是宦官。西園八校尉的設置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分奪大將軍何進的權力,而靈帝將這被分奪的權力交給宦官出身的蹇碩,正表明靈帝末年在宦官與外戚勢力的選擇上,依然選擇依靠宦官集團。同時,其他校尉的人選,有出身一般軍官的,有出身一般文官的,有宦官集團的親信,同時也有反宦官集團的代表。特別是袁紹能夠入西園,袁紹是何進手底下的得力干將,靈帝將其調入西園歸蹇碩統領亦有分奪何進權勢之意。同時,西園八校尉成員出身的復雜,也可看出靈帝有意統合朝野各派勢力,將其統歸于宦官集團領導。而靈帝如此做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完成立劉協為太子之事。
《后漢書·竇何列傳》載:“(中平)六年,帝疾篤,屬協于蹇碩。”[1]2247這里的“屬”,并不是簡單的托付,而是有讓蹇碩完成其立劉協為太子的意愿。《資治通鑒》載漢靈帝講武平樂觀之事在中平五年十至十一月間,當時漢靈帝尚能親出臨軍,身體當沒有什么嚴重的疾病。然而到了次年即中平六年四月,靈帝就突然駕崩,中間只隔半年,可見靈帝之死當為暴病而卒。漢靈帝原本希望通過扶持自己信任的宦官集團掌握軍權,從而削弱何進的勢力,以便完成立劉協為太子之事,但自己卻突然身患重病,所以不得不將此重任交于蹇碩之手,故有“屬協于蹇碩”之事。而漢靈帝的突然死亡,則進一步加劇了太子之爭的矛盾,因為如果漢靈帝在世,何進迫于壓力,二者之間的矛盾尚不至于立刻爆發。蹇碩頂替漢靈帝扛起來立劉協為太子的重擔,那么蹇碩與何進之間的矛盾,則立刻迸發了出來。而原本太子之爭的矛盾便從簡單的兩宮之爭及靈帝同何進之間的矛盾發展為蹇碩與何進之間的矛盾了。
宮變事件的第三個階段,是蹇碩與何進矛盾升溫的階段。蹇碩與何進早有不睦,《何進傳》言蹇碩“素輕忌于進兄弟”[1]2247。而當他們二人的矛盾與太子之爭掛鉤之際,則就是一場生死之爭。二人之間的斗爭以蹇碩先發制人為始,蹇碩首先欲將何進調離政治中心,好讓其處于一個被動的地位:
碩雖擅兵于中,而猶畏忌于進,乃與諸常侍共說帝遣進西擊邊章、韓遂。[1]2247
此時靈帝尚未駕崩,而何進也看出了蹇碩的陰謀,于是以袁紹未歸為由故意拖延時間,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里,靈帝突然逝世。靈帝的死對蹇碩而言是一大打擊,這意味著他失去了皇帝這座靠山,為了完成漢靈帝立劉協為帝的遺愿,蹇碩立刻采取了第二次行動:“及帝崩,碩時在內,欲先誅進而立協。”[1]2247他打算利用靈帝死后何進入宮的機會,誅殺何進再立劉協,結果因潘隱的提醒,何進最終并未入宮,刺殺計劃也就此失敗。
蹇碩沒有成功殺掉何進,則意味著劉協與皇位無緣。其雖有靈帝的托付,但其孤掌難鳴,而且何進兄弟此時手握大權,朝野眾人也多站在何進一邊,立劉協為帝之事已幾乎不可能。于是,劉辯便順理成章地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劉辯為帝后,何氏外戚全面掌握朝局,外戚專權的局面再次出現在東漢王朝的歷史中。何進在全面掌權之后便開始著手處理蹇碩的問題,蹇碩敗局已定但仍希望做最后一次的搏斗:“蹇碩疑不自安,與中常侍趙忠等書曰:‘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與天下黨人謀誅先帝左右,掃滅我曹。但以碩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閉上合,急捕誅之。’”[1]2248希望發動宦官集團與何進決一死戰,但宦官集團出于政治利益的考慮非但沒有答應蹇碩的要求,而且將蹇碩的書信出賣給何進。有了宦官集團的支持,何進輕而易舉地就殺掉了蹇碩,并統領了蹇碩掌管的部隊,徹底鏟除了一塊心病。
在東漢歷史上,宦官集團與外戚集團雖多次搏斗,但歸根到底這并不是什么陣營或價值觀之爭,而是權力之爭,政治利益永遠是雙方優先考慮的對象,蹇碩雖身為宦官,同樣會因為利益的原因而被宦官集團所拋棄。靈帝身旁的中常侍們從政治利益的角度考慮,選擇了投靠新的政治勢力——何進集團。因此,圍繞太子之爭而矛盾升溫的蹇、何矛盾,在雙方激烈的拼殺下,以何進的勝利而告終。宮變事件也開始進入下一個階段。
宮變事件的第四個階段,是宦官集團與外戚集團矛盾的爆發階段。蹇碩被殺以后,何氏外戚全面掌控朝局,并且宦官集團也向何進集團拋出了橄欖枝,但就在這時,新的矛盾卻悄然產生,而這個新矛盾的產生,與袁紹有著莫大的關聯。
學界對袁紹的研究,多集中在其與曹操爭霸的階段,對袁紹在靈帝末年的宮變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則論之甚少。其實,袁紹在其間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要弄清楚袁紹在其間發揮了什么作用,首先需要了解其在當時的政治立場。
袁紹在靈帝末年為何進所辟為侍御史、虎賁中郎將,后被靈帝召入西園為佐軍校尉,也就是說,何進和蹇碩都曾是袁紹的領導。在蹇何矛盾激化之際,袁紹在助蹇還是助何的問題上選擇了后者。袁紹之所以選擇助何,這與其早年的心志有關。《后漢書·袁紹傳》載:“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內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于省內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1]2373袁紹年輕之時“愛士養名”,專好結交為宦官集團所厭惡的士人,以至于讓趙忠都懷疑袁紹心有不軌,欲對宦官不利。這表明袁紹本人在早年與曹操一樣,都持反對宦官的政治立場。又據《后漢書·蓋勛傳》載:“勛謂虞、紹曰:‘……若共并力誅嬖幸,然后征拔英俊,以興漢室,功遂身退,豈不快乎!’虞、紹亦素有謀,因相連結。”[1]1882這說明到了靈帝末年之時,袁紹從原來的反對宦官的政治立場發展為積極投身于鏟除宦官的政治立場,這一個轉變是非常重要的。
袁紹欲除宦官,當與其慕清流之士有關,希望通過自己反宦官的立場來為自己博得名望,趙忠言其“坐作聲價”,當不為虛。且考袁氏家族,雖累世名望,但并非黨錮之士。《后漢書·袁安傳》載:“時中常侍袁赦,隗之宗也,用事于中。以逢、隗世宰相家,推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于世,富奢甚,不與它公族同。”[1]1523袁氏以中官為援,貴寵當世。又趙忠在懷疑袁紹“坐作聲價……終欲何作”之時,袁隗“聞而呼紹,以忠言責之”[1]2373,對宦官集團盡顯媚態,絕非堅定反對宦官的清流之士。那么,袁紹本人積極反對宦官的行為是否能夠代表其家族的政治立場,甚至能否代表當時官僚階層的政治立場,是需要存疑的。筆者則以為,袁紹積極反對宦官的行為應該視為個人行為,即袁紹積極致力于鏟除宦官集團,是為了自己能夠獲得清流之名。
袁紹站在何進集團一邊,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袁紹是少帝劉辯繼位的支持者,史書中的多處記載亦可證明這一點,如董卓入京后欲廢少帝而立劉協,袁紹便表示反對:“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違禮任情,廢嫡立庶,恐眾議未安。”[1]2374興平二年,獻帝從長安流落東歸,在面臨要不要奉迎獻帝的問題上,袁紹的謀士發生了爭執,最終袁紹決定不奉迎獻帝,史書載其事時特別寫道:“帝立既非紹意,竟不能從。”[1]2383《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載:“(初平元年)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2]8這都說明漢獻帝劉協的繼位,是袁紹不愿看到的,他是劉辯繼位的支持者。袁紹選擇支持劉辯的原因史書沒有明言,但應與袁紹為何進所提拔有關,這也是袁紹選擇支持何進的重要因素之一。
蹇碩被殺之后,出現了何氏外戚全面掌控朝政的格局,袁紹在此時敏銳地覺察到,這是一個能夠徹底鏟除宦官集團的絕佳時期,于是多次勸說何進謀誅宦官,何進也早有誅除宦官的心志,對袁紹的建議“甚然之”[1]2249。但何進本人卻有一個狐疑不定的缺點,何太后對袁紹想要全部誅滅宦官的建議表示反對,原因在于宦官曾對何太后有恩(8)何皇后曾因妒忌酖殺王美人,靈帝大怒欲廢之,是宦官集團苦求靈帝才讓何皇后免遭廢除,事見《后漢書·皇后紀》。,且何氏能夠崛起,宦官集團在其中亦出力不少,其目的正如張讓所言:“但欲托卿門戶耳。”[1]2251何氏外戚與宦官集團本身是利益共同體。
但何進感于蹇碩之事,對宦官抱有懷疑的態度,同時加上袁紹不斷以名利之言相誘,欲盡除宦官,此事被宦官集團知悉后,原本只是蹇碩與何進之間的矛盾,逐漸上升為宦官集團與何進集團之間的矛盾。何進雖為大將軍手握朝中大權,但其在大事上往往沒有主見,易于被他人之言所誘,因此,袁紹在其中的作用就顯得尤為突出。
袁紹欲借何進之手悉數誅滅宦官,因此多次向何進建言,甚至向何進提出了一個“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1]2249的建議,這個建議一出,即被眾人反對。陳琳認為召強臣入京“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為亂階”[1]2250。曹操認為掃除閹宦“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將乎”[2]5?同時鄭泰、盧植等人亦反對召強臣入京,就連何進的弟弟何苗也表示反對,并勸何進與宦官集團和好,但何進一概不聽。于是,在袁紹的極力慫恿下,何進集團和宦官集團之間的矛盾愈發尖銳,終致無法調和的地步。
此時已經不受朝廷節制的董卓部隊,接何進所招,即火速向洛陽開進。何進執意要招董卓入京,則意味著和宦官集團徹底決裂,宦官集團為求活命,先設計誅殺何進,袁紹等何進部曲見何進被殺,于是攻破宮門,屠殺宦官,張讓等人慌忙攜帶皇帝等人出逃,宮變事件爆發。宦官與外戚勢力在這場宮變事件中同歸于盡,而后董卓入京,廢劉辯立劉協,并大肆屠殺朝臣,皇帝徹底淪為傀儡,之后關東討董聯軍驟起,歷史進入了東漢末年紛亂割據的亂世時期。
漢靈帝統治的末年面臨著嚴重的政治危機,是導致東漢王朝最終走向滅亡的重要原因。同時,這些政治危機對中國歷史的發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首先,漢靈帝統治末年出現的“四方兵寇”之局是之后中國歷史長達近百年的分裂割據局面的雛形。漢末眾多的割據勢力以及之后三國的形成,皆可追溯至靈帝統治的末年。例如劉焉在靈帝末年選擇益州以避亂世,在動亂發生之后,益州實際上就處于獨立狀態,不受東漢政府的節制,而后成為蜀漢立國的根基。同時,劉焉提出的改刺史制為州牧制,其本意是希望借助提高地方官員的軍政實權以應對紛亂的時局,但實際上卻間接促進了地方割據勢力的發展,地方州牧權力變大之后則漸漸脫離中央政府的控制,當中央政府發生了嚴重的政治事變,權力處于極度衰缺的狀態時,地方上擁有大權的州牧便趁機割據,漢末十年軍閥混戰的格局雛形便肇始于此,這不得不說是靈帝統治下造成的惡果。
其次,對靈帝皇權信仰的崩潰是東漢皇權衰弱的標志。東漢皇權的衰弱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可以追溯至漢和帝之后,但對皇帝信仰的崩潰,則極速發生在漢靈帝時期。綜合上文的分析,發生于靈帝初年的第二次黨錮之禍以及靈帝對察舉征辟之途的大肆破壞,士人階層對靈帝本人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同時面對嚴重的社會危機,甚至產生了欲廢靈帝而另立新帝或新建王朝的極端意見,這標志著靈帝所代表的皇權,在部分士人的心中已不再具有神圣性。獻帝屢經權臣之手,皇帝的權威更是喪失殆盡。馬良懷教授針對這個問題寫道:“董卓之亂以降,皇帝竟被一群具有軍事實力的悍將武夫肆意玩弄于手掌之上,或廢或立,或囚或殺,或劫以作獵物,或挾以令諸侯,而上天卻不聞不問,無動于衷,上天之子的確是被無情地拋棄了,‘君權神授’的觀念也就自然土崩瓦解。”[7]獻帝自繼位之初便無法左右朝局,東漢皇權的衰弱責任并不在他,漢靈帝要為此負最大的責任,正是由于他本人的昏聵,導致東漢皇權持續衰弱。
最后,導致東漢王朝實際滅亡的宮變事件深刻影響了中國歷史的走向。宮變事件爆發的原因本為立太子之爭,進而發展為兩宮之爭,又發展為蹇、何矛盾,最后竟上升為宦官集團與外戚集團的生死之戰,靈帝本人錯誤的政治安排是這場事變最終演變至此的罪魁禍首。靈帝統治末年本來就已經面臨著非常嚴峻的內外困局,在繼承人的選擇問題上,靈帝更應該慎之又慎,不應該將太子之爭的矛盾留在身后去解決,尤其是不應該將此問題交于宦官之手,因為這無疑意味著挑起宦官與外戚之間的矛盾,但偏偏他選擇了最錯誤的做法,終于在日后演化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而在這一事變過程中,袁紹的作用需要特別的注意,何進在處理和宦官的關系上許多錯誤的做法是袁紹提供給他的意見,雖然何進是最終的決策者,但考慮到何進本人是一個不善于決斷大事之人,袁紹在其中的作用則顯得尤為突出。東漢王朝在宮變事件之后落入軍閥董卓之手,從此一蹶不振,袁紹應該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宮變事件的爆發使得東漢王朝上層統治秩序崩潰,最終促成了東漢末年諸侯割據的亂世局面出現,也間接導致了三國格局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