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溪賀

2019年4月,黑洞照片引發的連鎖反應,使部分以視覺中國為代表的圖片提供方的運營模式遭到了社會垢病,圖片作品使用時存在的一系列版權問題也隨之暴露在公眾視野當中。事實上,近年來在我國各地法院接收的案件中,涉圖片類作品著作權糾紛案件出現爆發式增長,且呈現出許多新的特點,給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帶來了諸多新的挑戰。
記者了解到,僅北京市某基層法院2016年受理的涉圖片案件數量就達到了1600多件,比上一年同期增長近80%;2017年呈現爆發式增長,超過3000件,同比增長超120%;2018年達到8000多件,
同比增長134%;僅2019年1-4月,已受理涉圖片案件5000多件。并且,近三年受理的圖片類案件占全部案件的比例明顯提高,僅2019年1月-4月,圖片類案件占全部案件的比重已超過60%。面對層出不窮的圖片侵權案件,司法如何做好涉及圖片侵權案件的審判、明確權屬證明標準以及確立合理的賠償標準等問題,成為了行業內關注和討論的焦點。
案件特點:原告勝訴率高以訴訟促合作
據介紹,涉圖片類作品侵權案件的主要特點,首先是原告主張的權利內容集中且勝訴率高。該類案件起訴主體的集中程度遠高于其他類型的案件,原告主張的權項主要為信息網絡傳播權,同時還涉及署名權及修改權等。大多數案件的起訴主體是繼受權利人,在所有已判決的案件中,原告勝訴率極高。
其次,被訴侵權行為類型相對單一,被訴主體抗辯理由集中,侵權行為表現方式基本一致。被訴侵權行為主要發生在微博、微信公眾號、網站等平臺上,被訴侵權主體以電信、金融、地產領域企業為主,此類企業反復被訴的情況突出,尤其以電信通信行業的企業為甚。被訴行為主要體現為被訴侵權主體在其經營的網站中使用涉案圖片,或在其作為認證主體的微博中使用涉案圖片作為配圖等。
第三,總體來看判賠數額穩中有增,考量因素相對集中。公開資料顯示,2016年以前,圖片侵權案件平均判賠數額約為1000元/幅;自2016年開始,隨著圖片市場的不斷發展以及對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不斷加大,法院的判賠數額出現了明顯的增長趨勢。圖片創作難度、市場價值或知名度等為法院提高判賠額的主要考量因素,原告享有權利期間被訴行為如果與被告主營業務相關,或是圖片被用于商業使用,則法院判賠數額往往更高。此外,被訴侵權行為的影響力、主體的影響力、涉案圖片的瀏覽量等,均是法院考量判賠額度的相關因素。
此外,在糾紛處理過程中還存在“以訴訟促合作”的現象。原告起訴一幅或幾幅圖片侵權,但取證卻有幾百、上千幅,訴訟過程中原告提出以商業合作批量解決圖片使用問題,達成商業合作的被告方主要以圖片使用需求量大的門戶網站居多。
審理難點:權屬證明復雜賠償數額難定
此類案件的審理難點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首先是作品權屬問題。在此類案件中,原告首要的舉證責任是證明其為涉案圖片的著作權人,對權屬證據的正確認定是法院查明案件事實的基礎。在判斷現有證據是否足以證明原告享有涉案圖片的著作權時,依據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司法解釋》)第七條,即當事人提供的涉及著作權的底稿、原件、合法出版物、著作權登記證書、認證機構出具的證明、取得權利的合同等,可以作為證據。在作品或者制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視為著作權、與著作權有關權益的權利人,但有相反證明的除外。
事實上,在圖片類案件中,權屬證據往往掌握在權利人手中,其更有能力、條件提供證明自己享有著作權的相關證據,讓被告證明原告不享有圖片著作權過于苛刻,其一般也沒有能力和條件。因此,在授權鏈條不完整的情況下,只要被告對原告權利主體提出異議或合理懷疑,原告就應對其授權的作品進行完整性舉證。
《司法解釋》中提到有相反證明的除外,那么實踐中相反證據該如何證明?以圖片水印為例,如果存在其他與被訴侵權圖片內容相同的圖片,但圖片上并非標注原告的水印,而是印有其他公司的水印,此種情況下,印有其他公司水印的圖片應當水印清晰,并有著作權聲明,同時要顯示有圖片的相關信息、來源等。此外,印有其他公司水印的圖片也應當是尺寸最大、像素最高的文件,
如何確定哪張圖片是原始作品在實踐中難度較大,但圖片的尺寸與像素是其中的重要考量因素。
其次是關于授權圖片的范圍問題。例如,根據授權書的約定,授權圖片范圍是“附件A中所列出之品牌相關的所有圖像”,而附件A中僅列明了授權圖片的品牌,未列明圖片的編號等具體信息,這種情況下則難以確定每個品牌中包含圖片的數量及信息。有專業人士指出,若某公司為專業的圖片公司,其享有權利的圖片數量巨大且會持續更新。如果在授權書中除列明圖片品牌外,還包括被授權圖片的編號、數量等信息,則圖片公司需不斷出具授權書以與網站中不斷更新的圖片保持一致,這種處理方法的現實可操作性較低,不利于圖片在互聯網中的廣泛傳播和授權。同時,如果該公司網站中的圖片已列明圖片品牌,可以與授權書中列明的品牌相對應,則綜合上述因素,可以認為現有證據能夠說明圖片的授權范圍及內容。
第三個難點是確定經濟損失賠償數額問題。最高人民法院在2019年的4.26宣傳周曾指出,圖片作品的判賠金額應當以市場價值為基礎,市場價值應當以涉案作品的市場正常許可費用等作為參照來確定。當市場正常許可費用無法確定時,應當以近似市場價值為參考。但事實上,當事人就賠償數額問題舉證的積極性較低,不僅原告主動提交證據證明其損失的積極性低,被告亦通常不會對違法獲利提交證據,此時法院將大量適用法定賠償。
值得注意的是,商業化維權給法院確定賠償數額帶來一定的挑戰。圖片類案件中,部分圖片公司甚至攝影師批量、商業化維權的現象較為突出。部分權利人將訴訟索賠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甚至唯一收入來源,亦從不對外授權,從而可能導致以訴訟賠償代替市場議價、定價的情況出現,不利于圖片市場的良性發展。
第四個難點是第三方電子存證問題,這也是當前出現的新問題。電子數據取證最初為聯合信任時間戳服務中心提供的時間戳服務,之后有許多其他平臺使用區塊鏈、數字指紋、哈希值等數據技術,也制作了相應的電子取證平臺,當事人會根據自己的需求使用各種不同的平臺進行取證。
第三方電子存證的興起給侵權的認定帶來困難,因其和技術結合緊密,法官往往沒有能力判定第三方存證機構的存證過程,以及其存證結果是否客觀、中立。各存證平臺均稱其依托的技術手段確保存證數據不被篡改,但法院無法對各平臺依托的技術可靠性進行逐一確認。且平臺運營商是否與存證申請人存在足以影響其中立性的利害關系,也需進行考量,亦存在案件審理中雙方當事人不認可彼此提交的不同存證平臺出具的存證數據的情況。同時,電子存證過程由于無法體現,將影響案件事實查明。第三方電子存證平臺對于存證操作流程沒有強制性規定,為圖便利,僅有少部分當事人會將清潔性檢查、操作步驟進行錄像固定,大部分當事人僅留存取證的結果頁面,使得審理中無法還原操作流程。在當事人對存證結果提出異議時,審理中難以查明存證當時網絡頁面的實際情況。
應對措施:注重訴前調解提高審理效率
當下,面對涉圖片類作品著作權糾紛案件量激增、法院辦案人員不足的問題,同時鑒于該類案件雙方當事人糾紛分歧相對于其他知識產權案件較小、案件調解或和解基礎較好的現狀,有專業人士建議,應該進一步利用好訴前調解機制和案件速裁機制,加快對該類案件的審理速度,提高該類案件的審理效率。
一方面,要進一步探索訴前調解機制的工作模式和工作方法,注重在訴前調解工作中對當事人的釋法析理和糾紛化解工作,促進當事人在訴前調解階段就涉訴和未訴的糾紛進行整體性和解;另一方面,要鞏固現有速裁機制的成果,加強法官之間工作方式和方法的交流和分享,依托專業法官會議平臺對該類案件中一些普遍性的、突出的問題進行解決,提高案件審理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