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余深

為了賺快錢,她們出賣自己的子宮甚至卵子,做了代孕媽媽。代孕生子后,她們真的能接受與孩子“永不相見”的命運嗎?真的能靠代孕擺脫貧困嗎?這段經歷,又會對她們以后的人生產生哪些影響呢?
根據網易新聞報道,我國每8對育齡夫婦就有一對遭遇不孕不育的難題。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2018年6月發布的數據顯示,國內每年約有20萬試管嬰兒出生。對一些不孕不育夫妻而言,代孕雖不合法,卻成了他們擁有孩子的唯一希望。
那么,對于代孕者來說,除了賺錢,10月懷胎又給她們留下了什么,她們為什么走上這條道路呢?
生下孩子又不舍,代孕媽媽面臨情感難題
從嚴格意義上說,代孕是指將受精卵植入代孕媽媽的子宮,由代孕媽媽代替完成懷孕生產的過程。但基于種種原因,也有人采取自然受孕的方式讓代孕媽媽懷孕。
由于卵巢功能障礙,家住重慶市的鄭敏與丈夫顧波婚后多年沒有孩子。2015年初,顧波在“和諧D媽”QQ群認識了29歲的朱小月。朱小月是個農村女孩,家境貧困,為了幫兩個兄弟娶媳婦,她選擇做代孕。
3月24日,朱小月來到重慶市與顧波簽訂了代孕協議,雙方約定了權利和義務:朱小月自愿為顧波代孕,在代孕期間,顧波每個月支付工資4000元,另需支付代孕補償金30萬元,存入朱小月指定的銀行賬戶。結清全部費用后,朱小月不能對孩子主張任何權利。
之后,鄭敏開始打促排卵針,但她的卵子無法與顧波的精子形成受精卵。無奈之下,鄭敏勸丈夫與朱小月同居,通過自然方式受孕。2015年11月初,顧波租了一套房子,與朱小月共同生活了一個多月。頻繁的肌膚之親,讓朱小月漸漸對儀表堂堂的顧波產生了感情。確定懷孕的那天,朱小月抱著顧波親熱地說:“這次用的是我的卵子,我是孩子的媽媽,你是孩子的爸爸!”顧波卻慌忙推開她:“你想多了,我們只是合作關系!”然而懷孕時間越長,朱小月對腹中的孩子感情越深。
2016年8月中旬,朱小月以鄭敏的名字住院,生下一個女嬰,取名顧馨。在《出生醫學證明》上,顧馨的母親是鄭敏,父親為顧波。8月18日中午,鄭敏把約定的30萬元補償金打給了朱小月,然后趁她午睡,從醫院抱走了孩子。
朱小月醒來后發現孩子不在,頓時失魂落魄,著急地問身邊的顧波:“我的孩子呢?”顧波沒有回答,遞上一份棄權書示意她簽字。“你們太狠心了,孩子剛生出來,就這么著急地把她抱走?”顧波說:“我們已經付清尾款,咱們的交易完成了,從此以后你和孩子不能再見面!”朱小月氣得把棄權書撕成了碎片,將筆扔在地上,顧波轉身離開了醫院。之后,朱小月不停撥打顧波的手機,但是對方已經關機。
出院后,朱小月四處打聽孩子的下落,但是一無所獲。2016年11月下旬,她獲知了顧波夫妻的住處,顧波開門后,朱小月強行闖了進去,鄭敏和孩子均不在家?!拔乙姾⒆?!我的女兒呢?”顧波拿出合作協議的復印件說:“看看清楚,你與孩子沒有任何瓜葛,更沒有見她的權利?!薄拔也还埽凑沂桥畠旱纳?!見不著孩子,我就不走了!”顧波強拉硬拽把她趕出了家門。幾天后,朱小月再次登門時,顧家已經人去樓空。朱小月不甘心,輾轉查到顧波的身份證號碼和工作單位,向顧波提出定期探視顧馨的要求,遭到對方拒絕。
2017年6月,朱小月向重慶市九龍坡區人民法院起訴,提出每月探望顧馨4次,每次探視將孩子帶回生活兩天,寒暑假將孩子接回和她共同生活一半假期的主張,并要求顧波對她的探視予以協助。
法院審理認為,顧馨的出生是基于一場對價交易,從其生育的過程看,孩子實為非婚生子女,與婚生子女應受到同等法律保護。朱小月作為生母雖享有探望權,但顧馨自出生后,一直在顧波和鄭敏身邊生活,已形成完整和穩定的家庭環境,現在孩子尚不足兩周歲,心智發育不完善,目前的狀態不適宜朱小月行使探望權,故駁回其全部訴訟請求。朱小月又提出上訴,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于2018年9月13日維持原判。
針對此案,江蘇大學法學院副院長方曉霞強調,在允許代孕的國家,對代孕所生孩子的歸屬,各國法律規定不盡相同。美國按照契約確定親子關系,即委托方為代孕嬰兒的父母,代孕媽媽與嬰兒沒有關系。我國禁止代孕,法律不可能涉及代孕孩子的歸屬問題,一旦代孕媽媽主張親子權利,其尷尬的身份對她實現權利將會帶來障礙。
孩子性別是個坑,代孕媽媽的收入沒保障
2014年,談露的生活從天堂跌入地獄,她的丈夫趙小慶被查出患有腎功能衰竭,每次做腎透析要花2000多元。為了幫丈夫治病和還債,談露一個人打幾份工,但還是杯水車薪。
2016年9月,談露在江西上饒的一家酒店做保潔時,認識了住客蘇富平。39歲的蘇富平家境富裕,和妻子育有兩個女兒,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妻子卻已經難以受孕。經過生殖??茩z查,他沒有生育障礙,所以萌生請人代孕的念頭,“錢多些也沒關系,關鍵是找一個可靠的代孕媽媽。”
“對啊,我可以做代孕媽媽啊!”談露仿佛發現了新大陸,當晚就將這件事告訴丈夫。想到夫妻倆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趙小慶同意了。他直接找到蘇富平,提出妻子可以代孕,但是蘇富平和談露不得有身體上的接觸,而且無論生男生女都要付款。蘇富平同意了:“是不是兒子,聽天由命吧!”
經過一系列的前期準備,2017年5月22日,蘇富平與談露、趙小慶夫妻正式簽訂了代孕協議,約定代孕費用為35萬元,按照代孕進度分4次支付。蘇富平先支付談露夫妻8萬元,完成受孕手術后付7萬元,懷孕5個月付10萬元,孩子落地后再付10萬元。另外,蘇富平還要每個月給談露生活費3000元。協議簽訂后的第五天,談露的銀行卡收到8萬元轉賬,蘇富平還支付了生活費1.8萬元,趙小慶打了收條。
2017年8月,談露在湖南的一家專科醫院接受試管助孕手術,并移植了兩枚胚胎,成功懷孕。9月4日,她拿到了第二筆費用7.9萬元,其中包括3個月的生活費。但一個月后,蘇富平卻突然宣布終止協議。
2018年6月,蘇富平向江西省上饒縣人民法院起訴,要求趙小慶和談露返還不當得利17.7萬元。談露已經懷孕,蘇富平為何要停止履行協議呢?雙方各執一詞。
蘇富平的說法是,移植了兩枚胚胎后,經過檢查確認是雙胞胎,談露要求必須額外再付20萬元代孕費。他沒有同意,談露就悄悄離開了醫院。之后她自行做了人工流產。
談露當庭反駁,提交了醫院的書面診斷,證明她在懷孕3個多月時是自然流產,是雙胞胎女嬰。談露說,在她懷孕后,蘇富平先后3次請人為其抽血,并送至境外機構鑒定嬰兒性別。在確定她所懷的是雙胞胎女兒后,蘇富平立即表示不再支付任何費用。接受試管助孕的孕婦,必須住院檢測至少滿5個月,否則極易流產。因蘇富平不再付費,她便在懷孕3個月時離開了醫院。
2018年8月22日,江西省上饒縣人民法院做出判決,談露返還蘇富平支付的部分代孕費5萬元,趙小慶承擔共同返還責任。
負責審理此案的法官王萍解釋說,我國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為目的,并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精子、卵子)、合子(受精卵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蘇富平和談露夫婦簽的代孕協議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違背公序良俗,系無效的民事行為,雙方互不享有權利和義務。
蘇富平支付的17.7萬元中,有2.7萬元是談露代孕期間的生活費,不應返還。其余15萬元是代孕費,鑒于談露已經實際接受試管助孕治療,她的身體所受傷害較大。同時,為了代孕,談露放棄工作沒有收入。蘇富平在其妻已經生育兩個女兒的情況下,主動找人代孕,不排除其求子的愿望,在得知談露腹中是雙胞胎女兒時,他產生放棄代孕的想法符合客觀邏輯。因此,蘇富平的主觀過錯程度更大,所以判決談露夫婦酌情返還5萬元。
2018年12月,談露接到法院執行局的通知后,借債履行了返還義務。對這段代孕媽媽的經歷,她很后悔:“早知這樣,不如老實打工?!?/p>
大學生做代孕媽媽,賺快錢留長痛
由于代孕能在短期內獲得較高的收入,有些未婚女孩也心動了,包括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
25歲的楚依紅大學畢業一年后,通過婚戀網與家住江蘇省鎮江市的范林相識。因為范林已經33歲,父母急等著抱孫子,所以兩人決定閃婚?;楹?,楚依紅卻遲遲沒有懷孕,范林帶著妻子去醫院檢查,醫生告知:楚依紅曾經流過產,輸尿管粘連,精子和卵子無法結合而不孕。
相親時,楚依紅告訴范林,她從未談過戀愛;登記結婚時,她填寫的婚姻情況是未婚,怎么會流過產?范林非常生氣,認為自己是被騙婚了!在丈夫的一再逼問下,她終于說出了真相—她曾經做過代孕媽媽。
楚依紅的老家在河南農村,是貧困戶,靠著社會捐助和學校的助學金她才讀了大學。2014年大三下學期,她在校外實習時,接到一家小額貸款公司的電話,對方聲稱可以提供無抵押貸款。馬上就要開始求職了,可自己連一件像樣兒的衣服也沒有,連手機都是買的二手的,怎么能給用人單位留下一個好印象呢?
無抵押貸款正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如果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還本付息都沒有問題!于是,楚依紅向貸款公司提供了身份證和學生證,出具了兩萬元的借條,拿到了1.8萬元的現金。她用掉其中的一萬元,留下8000元用于每月的還本付息。但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由于后期沒能按期還款,小貸人員通知她,算上違約罰款要還6萬多元,否則就到學校追債,讓她畢不了業!楚依紅驚慌失措,一籌莫展!
2015年1月,楚依紅在網上發現了一個代孕的中介網頁,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迅速與中介公司簽下協議,約定代孕費36萬元。此后,她便隨同委托人到醫院接受了試管助孕手術,扣除中介費實得首付款7萬元,她用這筆錢償還了債務,順利拿到了學位證書。懷孕5個多月時,楚依紅流產了,對方不再支付剩余的代孕費用。身心疲憊的她,在畢業一年后,匆匆把自己嫁了。
楚依紅把這一切和盤托出后,范林卻更加憤怒。因為楚依紅是大學生,還比自己小8歲,范家非常滿意,給了楚依紅父母12萬元彩禮。沒想到為了7萬元,楚依紅就把自己的身體出賣了!
范林當即提出離婚,并要求楚依紅通知她父母返還彩禮。楚依紅說:“我自愿凈身出戶,但返還彩禮的事我真的做不了主。”范林找楚依紅的父親交涉,楚父的態度強硬:“你們都結婚快兩年了,彩禮你說退還就退還?”
2019年2月12日,范林走進鎮江金山法律服務所,委托律師起草了訴狀,要求與楚依紅離婚,并主張楚依紅及其父親返還彩禮12萬元。經過律師調解,雙方各讓一步,楚家退給范林5萬元。隨后,楚依紅和范林去民政部門辦理了離婚手續。從始至終,楚依紅一直低著頭,她哭著說:“我真的沒想到,做代孕媽媽會毀了我一輩子……”
與自然受孕相比,通過試管技術實施代孕,流產和出現并發癥等風險的幾率要大得多。中信湘雅生殖與遺傳??漆t院院長盧光琇曾向媒體披露,代孕后發生的流產會造成20%的女性不孕,這將給她們今后的生活造成很大的麻煩。
關鍵是,代孕還存在法律風險。2001年,衛生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由于代孕行為的非法性質,首先,代孕所獲得的經濟利益不受法律保護,代孕協議違背公序良俗,法院會認定是無效的民事行為;其次,代孕媽媽違反了我國的婚姻法,不享有母親的地位和權利,不享有對孩子的探視權,孩子成人后對代孕媽媽也沒有贍養義務;最后,如果在代孕過程中發生人身傷亡等意外,代孕媽媽或其親屬在向委托方主張賠償權利時,自身也要承擔相應責任。
所以,無論有多少苦衷,希望廣大女性不要把代孕當成賺錢的捷徑,代孕會給女性留下一生的痛苦和遺憾。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