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蕃夫

鮑里斯·約翰遜。圖/視覺中國
10月31日,原本是英國預定脫歐的日子。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來到了劍橋的阿登布魯克醫院,考察英國國民醫療服務(NHS)的情況。
鮑里斯此行十分低調,縱然筆者人在劍橋,也完全沒有提前得到任何首相要來的“風聲”。直到鮑里斯在社交媒體上傳了他回程的自拍視頻,筆者這才知道,鮑里斯剛剛訪問了劍橋。
在那段只有一分多鐘的短視頻里,鮑里斯用它標志性的口吻開場:“嗨伙計們,今天本來是我們原定要脫歐的日子。但是因為反對黨的阻攔,我們又一次要被迫推遲這個計劃了。現在只有舉行大選并投票給保守黨,才可以解決當下的僵局,完成脫歐。”
僅僅一天前,當地時間10月30日,英國下議院用一種非常規的立法方式,繞過了《2011年固定任期議會法案》中要求全體議員三分之二多數支持的限制,通過了在12月12日提前舉行大選的新法案。根據英國選舉的法律規定,議會在11月6日凌晨自動解散,接下來的五周里,英國將又一次進入選戰模式。
整個10月,英國政壇的混亂程度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幾乎每天都會有新的重大進展。政黨間惡斗,政黨內反水,留歐派和脫歐派動輒近百萬人的游行,對于平日里不大關注政治的普通民眾來說,即便抱著一個“追劇”的心態,也會深感應接不暇。鮑里斯領導的保守黨深陷少數政府的泥潭,提出的議案幾乎全數被議會用各種方式否決,政府事實上已經失去了正常施政的能力。
10月19日,英國議會近40年來第一次在周六加開特別會議,就鮑里斯兩天前從布魯塞爾帶回的新脫歐協議草案展開辯論。已經被保守黨開除的列特文爵士(留歐派)提出了旨在徹底排除無協議脫歐可能性的 “列特文修正案”,并獲得通過。由于當天已經不可能完成立法程序,縱使新脫歐協議被議會通過,政府也已無法繞開早先通過的《本恩法案》(即“禁止硬脫歐”法案)。根據該法案,如果10月19日當天議會無法表決通過脫歐協議,鮑里斯必須給歐盟寫信請求延遲脫歐日期到2020年1月31日,否則他將會面臨司法起訴。
已經被逼入墻角的鮑里斯進行了最后的掙扎,他寫了兩封信給歐盟總部,第一封按照《本恩法案》中的要求一字未改直接發送,但是他卻拒絕在信件上簽名;而第二封信則用首相府的信箋痛陳自己絕不愿延遲脫歐,并請求歐盟暫時不要批準新的延遲。在這封信尾,他倒是簽上了大名。
10月22日,政府進行了最后的努力,頂著巨大的壓力以329票對299票的微弱多數通過了脫歐協議草案的二讀程序,但是緊接著,政府試圖在三天內快速通過草案三讀的議會規程案以308票對322票被否決。至此,鮑里斯徹底喪失了在10月31日帶領英國正式脫歐的可能性。此前持觀望態度的歐盟隨后批準了英國的延遲請求,脫歐日期正式被延遲到明年1月。
鮑里斯上臺至今,已經不止一次立下毒誓,一定要帶領英國在10月31日脫歐。他的強硬表態包括:“沒有如果,沒有但是”“要么做,要么死”“寧肯死在陰溝,絕不延遲脫歐”。可結果并未隨他所愿,最終政府在反對派的聯合阻擊下,被逼食言,并無奈開啟新的大選。但是,大選就可以解決當下的僵局嗎?
在這一個月里,反對派聯盟步步為營,算是將自己的議席優勢用到了極致。縱使鮑里斯神通廣大如孫大圣,也難翻出議會這尊如來佛祖的五行山。客觀上來說,這導致了英國議會民主制數百年未有過的巨大危機。
與絕大多數西方民主國家不同,英國沒有成文憲法,其憲制結構基本來自數百年來的傳統繼承。英國政府的行政權其實是來自英王的君權,這就是“國王/女王陛下的政府”與“國王/女王陛下的首相”兩個遺留了封建傳統的概念的由來。既然政府是代行君權,那么一個穩定的多數派政府施政就是十分必要的。英國歷史上甚少出現少數派政府,即使偶爾出現也都很短命,原因就是在議會主權之下,喪失多數的執政黨無法通過預算案和重要立法案,不僅君權顏面掃地,整個國家政治也會很快停擺。
在2011年以前,英國首相可以在議會五年任期內的任何時間通過上書英王的方式,請求英王解散議會重新大選。換言之,如果當前政府確定無法施政,那么通過重新大選洗牌的方式,總能走出僵局。但是2010年大選中,自民黨的崛起打破了保守黨和工黨的二元結構,英國出現了懸浮議會。為了和自民黨結盟組成穩定的聯合政府,消除自民黨對于自己隨時可能被甩開的疑慮,保守黨提出并通過了《2011年固定任期議會法案》。這個法案限制了首相隨時解散議會的權力:如果提出解散議會動議,就需要議會全體的三分之二多數贊成票方能通過。
這樣一來,行政權面對強大立法權的最后一點制衡也已喪失,當下反對派控制的議會進入了幾乎為所欲為的無敵狀態。這一個月來,政府和首相幾乎是被議會中的反對派花式玩弄于股掌。反對黨聯盟處心積慮用一切手段令保守黨政府尤其是首相鮑里斯出丑,將規則一變再變,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英國按時在10月底脫歐。無奈的鮑里斯先后三次提出解散議會重新大選的動議,亦全數因為不能通過三分之二贊成票的門檻而失敗,而英國也擁有了一個“無法決策”“無法休會”卻也“無法解散”的僵尸議會。
在這種死局下,雙方的議員們也漸漸丟失了體面,辯論中的用詞不斷升溫。“投降”“叛國賊”“懦夫”“大話精”等等平時甚少出現在廟堂之上的詞匯,不斷被引用并被媒體放大。此刻,雙方都已不再將對方視作持不同意見的同事,而是兩個陣營針鋒相對的死敵。在網絡上或者自己的選區內,部分議員受到了選民的辱罵甚至死亡的威脅。
作為最大反對黨工黨的黨魁,科爾賓其實一直在盤算自己究竟要在何時進行大選,才能獲得最大的黨派利益,讓自己在古稀之年還有機會登上首相寶座。所以,科爾賓的決策一拖再拖,承諾也一改再改。一邊說“我們絕不懼怕大選”“我們早準備好了”,另一邊卻一次次否決大選動議,甚至連首相邀請他提出對政府的不信任案,他都拒絕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