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馬雨萱
你們的愛是圣潔的。旁觀者小心翼翼卻又掩不住訝異的神情,如同一座蜿蜒山巒的橫切面,一只被刀削去青色表皮的蘋果。蘋果里的蛀蟲在頌唱,你們愛得如此祥和安靜,宛如一只帆自愿被風吹熄,而連大海都不愿探測睡眠的兇險。溫暖季節(jié)里的花卉柳絮楊梅胡桃夾子,每一個在破殼亮相前,都似乎在你們的瞳仁里戰(zhàn)栗。女孩針繡的花,開在絲織男孩皮膚的腳踏板上,齒輪似乎永不會壞。
年輕曾被苦難吻過,兩張臉單薄得好像細碎的湖面。男孩拉起女孩的手,拆解橡皮筋搭建的童年游戲。出行的日子里,自行車和滑板鞋吞吐良好的溫度。
兩個指尖湊成的集市里,木頭骰子翻騰霧氣。
你走在你尋找的那根柱子上,錯位沉默了一切。你頭頂?shù)钠孔樱c它的弧度妥協(xié)。有個聲音響起:把事物丟下,跌進淡藍色的湖水。我平置雙手,試圖拉回另一端的你。博物館里,浮雕里的人正在靠近。我編織時間,如同將五指探入呼吸的池,而你剪開臍帶。就這樣,不用聲張而看見了一切。在我倆之間,也并無什么可爭。
未來扛起我們的腳,過去扶起我們的頭骨,使現(xiàn)在簌簌消弭。化學試紙也檢驗不出閃爍的金銀,在我們的血液里叮嚀。陸地上,有一只豹劃了許多圈又繞回來,我們忘了一切。在我倆之間,并無性命可交。
即使我們沒有聆聽太多關于寫作的教訓,也記得詩句是什么:無法追上死亡時的急迫、一生只有一次、事物花朵一般凋謝而來年不會生長。當你不再恐慌,目光將斗轉(zhuǎn)明凈的漩渦,明凈至極,直指軌道上方的天空。
句子如同施洗約翰的河流:在夜里溯游直上,晨間卻給遺忘,攪動星星點點的不安和遺憾,等待下一次的鴿群降臨。
我們歇息在語言里,語言終將四海為家。
詢問云朵是否有你的星象。左手的小指跳起她的舞蹈,在沉寂里睡著。大殿圣壇里的煙霧,閃爍森林之獸的目光:“你的生肖為何,它是否傷害你的夢?”夢是陶器,易碎如保羅的字跡。
他寫著,字母躍過襁褓的吊橋,呼喚水面顯兆。人間不被在意的事情,在天庭里戴著牌照,晃悠過雨天風鈴光滑而緘默的假象。
在門檻處,人們站立,如同被稀釋的風箏拉過的剪影。他們在等待一雙手,剪出他們肩膀的輪廓。他們不想離別,好像敬畏清醒的反面一樣。在這里埋葬著,果實一般向他們剖開的真相。棺材白鴿一樣引吭,玻璃上刻著濕漉漉的吻——
當你恍惚,便失去眼前這個瞬間。
好像一開始,是踮著腳尖走進了世界,不知不覺卻蹣跚跌倒。
詢問木頭是否有你的運氣。雕寫有四行拉丁文的圣杯唱起它的歌,并以歌聲鼓動更多的歌者。若你站立起來,意味著指揮自己的聲帶不再含蓄。酒流過身體,好像浮動的淚在胃的懷抱里積壩。白色袍子的合唱團來自何方?他們臉上的笑,并沒有一絲醺意。“是誰在高臺向誰眺望。”人們分不清,卻互相舉杯祝愿安康。
有一位客人,黑色的臉巾,眉心一顆清澈的紅點,在拉一首曲子。注視她的眼睛,嘈雜聲便會淡出意識。沒有人去推門,就好像知道本族的先知,終將夾書而入:
帶來完好無損的鑰匙,踏過不結(jié)冰的河水,施力叼回失重的身體——當所有雄宏的夢都客座了他鄉(xiāng)。
在原來的地方,看不清穹頂外的世界,醒來想念陌生的銳利。
走過黃昏的卵石地,意識到自己的陸生多么無知。水面上的天鵝搖搖晃晃,如同長有眼睛的浮標。
它們是一幅河上的平面畫,劃水的羽翅鋪展開來,變得好像數(shù)個光點。它們是碼頭餐廳廚師清洗盤子時,咕嚕嚕冒出的肥皂泡。它們在一面水墨紙上打著頓號,上下、左右,搖擺。它們可留意過某一個孤獨的人?
是的,他的散步時間,和它們的夜游同樣規(guī)律。他坐在冷酷、冰涼的臺階上。他走過黃昏的卵石地,意識到陸生也許不僅僅是無知的問題。
窗戶有種力量,消解我們對禁閉的著迷。
那滑落的太陽,你無法釣捕——它好像一只受傷的鳥,從空中撲騰降落,燒灼你。當大地的熔漿涌起,弓箭在墻壁上顫動,打獵來的鹿角逐漸變得粉粹。你踏過地板,它硬過淚。行走出去,是為了停歇于尋找的滿足里嗎?將遠處的北斗星從自己鎖骨里拔出。門框在注視下融化,巢穴里只剩濕潤的志氣。捧起臉,哭一場鏡子里平日掩埋完好的苦難。
雪地冷得很緩慢,它將使麻痹的室居者蘇醒。
這是兩頭鹿的鞠躬,將吻的目光貼上對方的眼瞼。
這是幽暗林霧中唯一一道破曉,好似陽光敲響鼓。
一頭鹿的疆界,變作兩頭鹿的闊宇。
兩頭鹿的闊宇,生出森林中的森、湖泊里的珠、月兒里的娥、云朵里的糖、耳朵里的蝸、心靈內(nèi)的匣。
睡夢與醒來的區(qū)間里,好像游泳者嗆了水,咳出一個蛋清色的天空。你的身體是混沌、米色、文縐縐的簡體畫。玫瑰色般溫熱的腳底,向上涌現(xiàn)一池深海里的迷蒙與嘈雜,將水推向岸、晨曦、風吹草拂。
潮聲吸引來了一只鶯鳥。她抓著你的心好像腳爪扣著卵石。她的動靜使你的胸膛如翅膀一樣撲棱又收起。鶯兒的鳴啼,喚起心靈深處的礁石熔裂,而在裂縫里有笑聲、無可言喻的謎、潺潺水流。
釋放所有在夜里沉底的歌謠,迎來新的一天。
許許多多的判斷和評說,已被打包貯入洞穴,人盤腿而坐其上,感到悔意如蛇從脊背穿過。
那叼著橄欖枝的唇齒并不發(fā)聲,思量將來口吐利劍還是蓮花。剪刀吭哧吭哧穿過思緒,剪去復制品、二手貨、武斷的主張。
從前的聲音一片荒蠻,人與自己兵刃相見。需要長而濃郁的沉寂,將自己遺落在星河之外,讓熱騰之氣熏走不再適用的東西,才好在煉丹爐中重拾聲響。
馬雨萱女,江蘇南京人,0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