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婷
朱婧的小說有著她獨特的氣息和腔調,溫吞,婉轉,憂柔,帶著南方來的柔和日光和潮濕溫熱的水汽。她從不在跌宕的情節或是潑辣的文風上多作文章。讀朱婧的小說,如同跟隨她去緩緩撕開生活的一個小口子,她好似說了什么,又沒有說盡。
隨著80、90 一代日漸成長,不少書寫少年愛戀的青年作者從青春記憶中出走,更多地涉足社會、家庭、婚姻等更加現實的主題。朱婧這兩篇小說將目光集中在了當代都市人的家庭生活,其中反復出現的夫妻、親子、手足等關系,是寫作者們樂此不疲探討的主題。朱婧筆下的種種家庭關系,如同我們身邊若干家庭的縮影,有著高度的相似度和濃縮性——缺席的父親、喪偶般的母親、冷漠的丈夫、麻木的妻子、受到原生家庭傾軋的孩子……成年人的世界,不論如何去粉飾,總是一地雞毛。
《危險的妻子》無疑是相似主題下的一則特殊文本,它無意于將情感之困境、精神之困惑鮮血淋漓地攤開在讀者面前,但當朱婧用溫柔、和緩的口吻向你緩緩敘述時,你無法不感知其存在。
“除霉”,這是“我”一個人的戰役,小說中的妻子退守于這一間婚房的狹小一隅,與不可名狀的假想敵作殊死搏斗,卻不愿承認婚姻這座城池的圍墻早已破敗不堪,爬滿了霉斑。“我”試圖祛除表面的霉斑以粉飾太平,但殘破的四壁終將會讓“我”退無可退。“我”與梨花不過是同一株植物上開出的兩朵看似顏色不一的花,有著同樣的根系,終將殊途同歸。
梨花不是危險的妻子,她或許是“死心”的妻子,或者“麻痹”的妻子,“我”確確實實是一位危險的妻子,如果說婚姻是一座圍城,“我”已立于危墻之下而不自知。幸好幸好,朱婧觸碰生活的殘忍,卻也不吝惜愛的回歸。梨花與“我”,或是危險或麻痹的妻子,但亦是鮮活的母親,“把兩個孩子一起放在圍床,她們合起來的力量讓圍床變成了滑車在客廳里四處滑行,她們的笑聲像天使的鈴聲飄落整個空間。”兩個母親以柔弱的肩膀為孩子支撐起一片圍床般的安全空間,從她們的雙眸中我亦看到一種蘆葦般細小而堅韌的東西在生長,母親的力量,女子的力量,Girl Power!
《危險的妻子》與《影》這兩篇小說當中均出現了多組對照關系,或者說共生關系。諸如《危險的妻子》之“我”與梨花、昆與肖,而《影》當中,則表現得更為隱秘。
光與影是一對特殊的共生體,它們生于彼此,滅于彼此,也因有著對方的存在而被賦予了各自的定義。《影》中的兄妹二人讓我想到《白夜行》當中的雪穗與亮。年少成名的天才文學少女,有著柔弱、純白的小巧臉龐,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鵝黃和暖的陽光,殊不知其身后拖曳著長長的黑色影子,其中藏匿著不可示人的罪惡、秘密和陰霾,而作為哥哥的“我”承擔了所有的冷遇、偏見和孤獨。
如同槍蝦和蝦虎魚一般的共生,因有了血緣這一層關系,而彌堅,而更具現實的可能性,令人震動,也令人膽寒。唯一不同的是,這一對共生體與其說是互利共生,不如說是其中一方對另一方單方面的彌補,為自己和父親在妹妹成長過程中的缺席而彌補,為原生家庭給妹妹帶來的所有可能的傷害而彌補。
《影》讓我們看到了朱婧小說的另一種走向,以其慣常的柔和姿態能否敘寫一段暗黑的故事?答案是肯定的,《影》是其不失本色的成功嘗試。
如果說《危險的妻子》展現了一場捍衛家庭的光明之戰,那么《影》則敘述了一場關于守護和救贖的暗戰。這是溫柔的朱婧,也是勇敢的朱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