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上的音符

甘肅◎倪長錄

陽關，痛飲殘陽如血

大漠蒼茫，云山浩渺。

古董灘頭，黃土板筑朝笏之地，我，踉踉蹌蹌而來，就成了陽關古隘，一聲被遺落的無韻駝鈴。

結廬曠野之遠，詩與遠方結盟。此刻，被激情吟誦的夜晚，一場詩意的朗誦，讓歌聲飛揚，讓夢回大漢。聽秋聲繼續塞滿空曠的山谷，不復唐宋韻轍，不彈陽關三疊，偏獨倚黃昏，痛飲殘陽如血，等一彎冷月照臨。

曾經，寒鴉繞樹三匝，奚落篝火的寫意，我如秣馬的兵夫默聽蒼鷹的墜去，硬把漂流的故鄉，讀作揮之不去的愁緒。

如今，我拋棄身后的功名，拋棄相思的利器。抹一把絡腮短須，便抹去了歲月里的牽掛和生命中的憂慮。“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比鲫P酒，壯了我瘦弱的詩魂。

多年之前，雙耳灌滿濁風，兩眼遍布野草，見那位護衛烽燧的老者，如一尊跌破額頭的煙村茅屋，給我荒原般的心靈，留幾處踽踽青苔的記憶。

而今向西，不見夢城與墩墩山遺恨的斑駁，不見蘇武節被寒氣裹挾的紅纓。

唯見一叢燦然的向日葵，為蒼茫戈壁，增添一處暖暖風景。

拜謁鎖陽城

在鎖陽城下，我嗅著紅柳花穗世世代代的芬芳，也嗅到了隱隱約約的檀香。

石磧灘涂一望遙，我從風中過來，長途跋涉，已找到千萬種理由與你相遇，在這金風送爽的九月。

順著美麗而荒涼的小徑，我們冒雨進入昨天的城池。

這兒，能感知的事物已經不多，記憶被撕扯得漫無邊際，但從講解員細心的解說中，我似乎看到，城內，將軍挑燈看劍；城外，一場風沙，正蹉跎著塞外的歲月。

窖藏的傳說，氣味最為濃烈，城中，井水之深，比一棵古柳的根更加深不可測。霞飛的角墩，今天還做瞭望塔，四只低著個腦袋的禿鷲，像匈奴的探子，悄悄爬上去，把周圍觀察。

熊熊烽火，曾點燃整個邊關的夜色。如今，燦爛的紅柳花，才不感到孤單和寂寞。穹廬結痂，痛苦脫落，夕陽殘照處，塵埃堆積的戰場，銹蝕的刀劍，已在沙土里悄然沉睡，只有城門外的那片鈴鐺草，在風中執拗地吹著集合哨，讓紅柳的大軍年年葳蕤成彼岸的模樣，把歷史的車輪追逐。

其實，每一位將士的內心，都有一塊埋伏著鄉愁的大漠，即便一座威武的城池，廢了，千年之后，它也聽見戰爭低沉的嗚咽。

駱駝城遺址：寂靜是時間的另一種藍

太陽仍還從城東升起，駱駝城里已無人聲鼎沸。人走了，駱駝也走了，唯留下一片駱駝刺在此踟躕獨行，偌大的城池，只有窒息的寧靜。

我登上東北角的城墻，向四周瞭望，感覺有一支軍隊就埋伏在附近，他們的靈魂，像天空飄過的一片浮云。

風的刀子，雨的刷子，把一截高大偉岸的城墻，雕刻成了一座孤獨的駝峰，馱起一座城池的滄桑和今天一位詩人思接千載的矚望。南望祁連，雪峰皚皚。像是另一個城池高大的邊墻。河西走廊，是否就是那座城池里馳騁的要道？

我跨前一步。

看到凋蔽的灶臺前破碎的瓦片上，落了一層五百年前灰舊的月光。此刻，我的腳步聲，濺起一聲絕響，一只倏然起飛的鳥，如一枚從古代射來的鋒利的箭鏃，不偏不倚，射中我眼里的驚慌。

好一座北涼都城。

沮渠蒙遜殺段業而為涼王后，這里所有的繁華，一覺醒來就被風沙蒙蔽了真相。叮當駝鈴，失去方向，就如這破碎的瓦片和沾滿鳥糞的石頭，他們的腳步，已經走到了我的思想無法到達的地方。

而地上被螞蟻大軍建成的王國，多像一座城堡或村莊，一圈翠綠的小草圍起小小的家園，這座微縮的景觀多像現在我們在城市周圍，筑起綠色的屏障。

撥棘問路，歲月滄桑，這座邊城經歷了漢、魏、晉、唐，周圍七千余座古墓葬，說明了那些時代有過的輝煌。如今，這個曾經陷于吐蕃的漢唐城池，已不問生死，不問是非江湖，瞧它端坐如儀，一副超然脫俗，看破人間紅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