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霆 生活的饋贈與藝術的力量

王中鴻

一首歌，傳唱30年。每年國慶這一天，從喀拉昆侖哨所到東海之濱，從烏蘇里江畔到“天涯海角”，紅遍神州大地。一首歌，在國慶70周年國家盛典上唱響，唱出了每一位中華兒女心底里想說出的一句話：我愛你，中國！

這首歌就是《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國》，歌曲的詞作者便是著名軍旅藝術家韓靜霆。

韓靜霆，空軍文藝創作室原主任。在眾多藝術領域有令人矚目建樹。他的長篇小說及電視連續劇《凱旋在子夜》《孫子大傳》有廣泛影響。音樂作品（作詞）《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國》《梅花引》《斷橋遺夢》唱徹中國；大寫意中國畫作品被譽為“當代文人畫最高代表”；文學作品多次獲得國家級大獎，一些作品被選入大、中學語文課本；多次為國家級大型活動（央視春節歌舞晚會三屆，文化部四屆春節晚會及香港、澳門回歸慶典等）任策劃、總撰稿。

每次相見，年過古稀的韓老先生總是精神矍鑠，思維敏捷，談鋒頗健。尤其是他的“韓語”，既透徹人生又風趣幽默，洞悉古今的銳勇與睿智。

在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華誕之際，回顧《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國》這首歌創作情景，韓靜霆感到格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這首歌誕生于1989年1月，原本是應邀慶祝北平解放40周年晚會而作，接到任務后的一周時間，韓靜霆仍在苦思冥想。一天，他跟老伴乘公共汽車出行，當坐到軍博站時，路旁一幅幾只展翅的鴿子口銜橄欖葉的宣傳畫吸引住他，想起這段時間和北京信鴿協會的朋友們聊天，他們聊了很多信鴿的故事，讓韓靜霆對信鴿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這時，他突然靈感來了，馬上對老伴說：“下車！開了！”到家后在床上打了一個滾兒，再次喊：“開了！”一首打動人心的歌詞就產生了。

“這首歌是來自生活的饋贈，從‘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一個點進入，來表現當年人民希望祖國祥和安定的重大主題，從歌詞創作來說，這首詞也有我的切身體會，要善于從生活中捕捉新鮮的、觸動人心的東西，把一己的悲歡和國家的悲歡融合在一起。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讓這歌飛得更高、唱得更久。”韓靜霆說。

恩師助力三扇門的開啟

韓靜霆祖籍山東高唐，那是塊曾滋養了國畫大師李苦禪、孫大石，飄揚著文氣的土地。1944年11月22日，韓靜霆出生于吉林東遼，卻自嘲“三個雙數沒給自己帶來好運”。剛出生就因為家里人口眾多而被母親用蘆席一卷，丟棄在荒郊雪地里，多虧鄰居大娘把他拾回，勸說母親撫養。為了這個，韓靜霆偷偷恨過母親。

韓靜霆家后院有個地方戲園子，每天晚上二人轉的“九腔十八調”無數個“嗨嗨”，不知不覺地對他進行了音樂的啟蒙。后來，他和同學便一起到成人干活的工地上去做小工，挖土方、挑土，干了整整7天，弄得灰頭土臉，每人掙了六塊四毛四。韓靜霆買了一個龍頭做的破二胡，迫不及待地在街邊上就呲扭呲扭地拉起來，開始了他的音樂之旅。

16歲時，正是災荒饑年，韓靜霆在老家只是聽說吉林省藝專的二胡老師是王恩承，于是就踏著冰雪，來到舉目無親的長春尋師學琴。他當時頭捂狗毛皮帽，身裹破舊棉衣，左肩一個挎包，懷抱二胡盒子，這身裝扮被藝專的門衛老頭當成“小盲流”攔在門外。經過一番“智斗”，也許是命運的眷顧，王恩承老師竟然聞聲走出門來。當看到淚流滿面的韓靜霆時，王老師的眼晴里透出一絲無奈和柔和，他嘆口氣，搖搖頭，又攤了攤兩只手：“進來吧，把琴拿出來吧。”

一曲《拉駱駝》，把這個來自偏僻礦區的“小盲流”拉進了本省最高的音樂殿堂。王老師認真地聽著，微笑著點了點頭。韓靜霆的第一次出門拜師，也是人生的第一回考試，王恩承老師不但沒有嫌棄他的幼稚和拙劣，而且還耐心地聽琴，指點揉弦、移指和揉指方法。那個寒冷而溫馨的冬天，陌生而多情的長春，韓靜霆像一棵快要旱死的小苗，喝足春雨的感覺。白天在公園的漫天飛雪中練琴，晚上在教室課桌上過夜，短短10天，琴藝突飛猛進，王恩承對他刮目相看，隨即收下了這個弟子。在王恩承不斷地點化和指引下，他正式走向藝術殿堂。

1963年9月，韓靜霆以全國4個考區“頭名狀元”的成績考入中央音樂學院，主修二胡、琵琶。

就讀中央音樂學院民族器樂期間，韓靜霆又遇恩師李大士。因為當時歷史的機遇，韓靜霆和李大士安排一個文化工作隊體驗生活。李大士教育文藝理論，博覽群書，那些歲月，他從容不迫地把音樂美學、藝術史論講給韓靜霆聽，還將家中僅存的一百來冊書陸續送給了韓靜霆。在李大士的最后歲月，韓靜霆夫妻常伴其右，隨侍在側。

韓靜霆的散文《白梅無價》連續6年被評為“中國散文排行榜”第一名，文中他飽含深情地抒寫和中國文人畫泰斗許麟廬的師生情誼。在許麟廬那里韓靜霆見到了中國最好的畫家，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包括黃永玉、亞明……開拓了眼界。“我一向覺得最好的藝術是‘精英藝術，不是‘忽悠藝術。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你要知道什么東西是好的，不能說整天忙于玩錢、玩社交。”后來韓靜霆拿出畫來給許先生看，許麟廬感覺很意外。“可以亂真，后來我舍棄了這條路，取法，不要取樣。齊白石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學的不是具體的樣式，學的是大的觀念、筆墨的方法。”

采訪中，韓靜霆感慨萬千：“一路走來，我不否認自己是有天賦，但更重要的是遇到那么多貴人老師，還有像賀敬之、李祥霆和號稱‘中國柴可夫斯基的張肖虎等。人生得一名師已是大幸。我一路拜謁的，都是文學、音樂、美術領域的佼佼者。他們用大愛給我開啟了三扇門，所以，我就應該在有生之年做三輩子的事。”

留下遺書沖鋒前行

1973年，韓靜霆被分配至北京軍區炮兵部隊，1976年調入空軍文藝創作室。他在大雪紛飛的北疆航空兵部隊當過機務兵，在天涯海角的某雷達站感受過濕漉漉的海風，唐山大地震時曾前往震中與戰友們并肩搶險，他多次冒著危險前往東北珍寶島，以及廣西、云南的中越邊界進行采風……他在部隊的熔爐中追尋著藝術之夢，以軍人的胸襟實踐著“回報祖國、回報人民”的誓言。

上世紀80年代，電視劇《凱旋在子夜》在中央電視臺熱播。這是一部反映人民解放軍在南部邊境進行自衛反擊作戰故事片。當時韓靜霆不顧右腿膝關節受傷未愈，以作家身份兩赴前線采訪。“作為軍旅作家，炮火硝煙是必需的人生體驗，只有深入生活，奔走在生活一線，才能創作出打動人心的作品。”

前往廣西前，韓靜霆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臨行前他悄悄寫下萬言遺書，藏在抽屜夾層里，勸妻子改嫁，叮囑給兒子買輛自行車。在前線期間，為了不占用部隊電話線，兩個多月愣是沒給家里打過一個電話，家人一度以為他光榮犧牲了。

戰爭的殘酷、戰友的犧牲、參戰官兵的英勇，韓靜霆深受震撼。采訪期間，他深入“敵人子彈就能射擊到”的最前沿，挖掘創作素材。一天，韓靜霆和一位戰友前往金雞山溶洞指揮所采訪，韓靜霆走在前面，剛剛進入指揮所，就聽見后面傳來爆炸聲。他轉頭一看，戰友已經倒在血泊中。

“我跟戰士們聊天，他們告訴我，有一次大部隊晚上返城，事先沒通知當地政府，城里沒有組織群眾歡迎，冷冷清清的。我的靈感一下子迸發了——凱旋之師午夜返城，為了不驚擾熟睡的居民靜悄悄穿城入營。就根據這個事定下了小說的名字——《凱旋在子夜》。”韓靜霆平安回家，帶著一個又一個閃光的靈感，還有火一樣的創作熱情。小說的面世引起巨大反響，獲全軍八一文藝大獎，改編成電視劇后更是一舉獲得大眾電視金鷹獎。

電影《戰爭，讓女人走開》寫的是戰爭來臨，命令女人們24小時內與男人做生死之別的真實故事。電影在采訪生活的部隊放映時，電影中原型部隊的許多家屬看得當場哭暈……一部部經典作品，成為一代人共同的記憶。

“三駕馬車”齊頭并進

韓靜霆涉獵的藝術領域極其廣泛：小說、散文、報告文學、歌詞、二胡、琵琶、繪畫中的人物、花鳥等均有涉足，自謂“寫手、畫工、琴師、大兵”。

采訪過程中，韓靜霆說起自己前幾天晚上睡覺時摔下床。我大吃一驚。坐在旁邊韓靜霆老伴王作勤大姐給我解釋：因為畫畫入了魔。

韓靜霆在《粉墨人生》開頭寫道：“那些天，畫戲曲人物，著了魔。白天，執筆如同使劍，左右開弓，風生水起，好不快意。有時候，咿咿呀呀地邊畫邊唱，管他有調無調，吼得出汗便好。如能模仿一點兒戲曲人物的動作，更是驕傲，忘乎所以，自己把自己笑個前仰后合。到了夜里，蘸滿色彩的筆放下了，人卻并沒從戲曲人物畫中出來，雖然像僵尸人物一般在床上睡著，但白天畫的那些戲曲人物卻全來了。不知從哪兒弄個‘令箭，舉著，喊叫著在戲曲人物隊列中間穿行。最后的結果是‘撲通一聲，我摔到了床下邊。”繪畫讓韓靜霆癡魔。

看過韓靜霆的畫作，王蒙說：“韓靜霆的畫是文學的力量”。李翔說：“韓靜霆先生的畫是一般畫家所達不到的境界，他的畫是在自己無拘無束的狀態下隨時發生的，這是他情感的發生。韓先生自身的修養在滋潤著他的藝術創作，他的國畫作品才能有這樣強烈的文學性和詩性。韓靜霆先生作品的文學性、寫意性、思想性和他的深刻、他的高格調是專業畫家所沒有的。當然，我們無法在羅中立、徐悲鴻和韓靜霆先生中論出高下，他們是兩條道上跑的車，而韓先生畫作獨樹一幟的特色，正是中國現代文人畫的最高代表。”

“當代的畫家大多數經過正規的美術院校的學習，造型能力很強，對美術都有很深入的研究。而我的路子不是這樣，我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有時候甚至于在一瞥之間就捕捉到它最有穿透力的、靈魂的東西，放到我的畫面里。我在思維上和畫家們比起來有些不同，在觀察生活上也有不同，所以才稱文人畫。這得益于文學創作，把文學創作的一些理念用在自己繪畫的發展上。”韓靜霆說：“創作者個人要做好大量知識儲備，厚積才能薄發，尤其要時刻接收外界各種元素給予心靈的刺激，這就是靈感的來源。創作時不要過多地考慮功利因素。文化產品不同于其他產品，創作者不能僅為稻粱謀，本著以人民為中心，以精品奉獻人民，用心靈去創作，做到問心無愧。”

近年，韓靜霆主要把熱情投向繪畫和音樂劇的創作。由韓靜霆編劇、徐沛東作曲、鐘浩導演、中國歌劇舞劇院演出的民族歌劇《玉堂春》，以“大寫意”風格為基調，在具體表達呈現上賦予傳統題材全新的精神和氣質，一經推出就好評如潮。

“歌劇《武則天》也在籌備中，預計明年上演。還有一部歌劇《幻境敦煌》，現在已經有外資投資的意向。我自己認為是很適合寫歌劇，我懂音樂，寫過很多歌詞；我懂戲劇，寫過很多話劇；關于塑造人物，我寫了很多長篇小說和影視，這個加起來就是歌劇。再加上又策劃了那么多大型晚會，美術，舞美的狀態我都非常清楚。所以有朋友說，你要不搞歌劇就太遺憾了。現在我主要是畫畫，另一方面就是歌劇創作，當然歌劇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它是一個產業。”韓靜霆說，作為一名文藝老兵，必須始終牢記初心使命，當好推動新時代文藝的“排頭兵”，用手中的筆發出文化自信的雷霆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