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尼亞·阿布扎伊德

肯尼亞動物追蹤者。23歲的姆帕永· 洛博伊通奧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獨自一人趕著家里的羊群。丈夫離家去內羅畢找工作,之后她被告知他被殺害。她的另一份全職工作是為“拯救大象”基金會記錄動物的活動。她和另外八個女人為了一份月薪,赤手空拳穿行在灌木叢中,行走在大象、獅子和非洲水牛之間。她說:“我做這份工作,孩子們就不用餓著肚子上床睡覺了。”

法國和平倡導者。2012年,當一名激進的穆斯林在他的家鄉(xiāng)圖盧茲展開一場狂暴殺戮時,第一位受害者也是穆斯林:一位名叫伊瑪?shù)隆?伊本· 齊亞騰的傘兵他由于為法國效力而遭到攻擊。他的母親拉季法· 伊本· 齊亞騰在悲痛中開展了一場“青年與和平”運動,并以兒子的名字來命名。作為摩洛哥移民,伊本· 齊亞騰造訪學校和監(jiān)獄,請求雙方互相理解,而此時,她在孫輩的臥室里大聲朗讀著一本書。“看著人們的眼睛然后微笑,”她說,“他們就會來到你身邊。”

印度奮起反抗的修女。她們的上級一直強迫她們保持安靜,讓她們別惹麻煩,但她們偏不聽。喀拉拉邦的一名修女多次向教會領袖反映主教反復強奸她,但毫無結果, 于是報了警。幾個月后,2018年9月,這些修女在喀拉拉邦高等法院門前舉行了為期兩周的抗議活動。那位堅持維護自己清白的主教最終被捕。從左至右:修女阿爾菲、尼娜· 羅斯、安茜塔、阿努巴瑪和約瑟芬。教會沒有支持這些修女,反而中斷了抗議修女們的月津貼發(fā)放。
特麗薩·卡欽德莫托還記得她終結的第一樁童婚,事情就發(fā)生在她成為馬拉維南部恩戈尼人的首位女性大酋長幾天之后。當時她經過一群正在踢足球的女孩和男孩,這景象本常見,但隨后一個女孩從賽場里跑出來給一個嬰兒喂奶。
“我震驚了,”卡欽德莫托回憶道,“這讓我感到心痛。”那個年輕的媽媽“只有12歲,但她對我撒謊說她13了。”
卡欽德莫托把這位年輕媽媽(名叫塞西莉亞)的事情告訴了任命她為酋長的長老們。“他們說,‘ 哦,在這兒這種情況比比皆是,但現(xiàn)在你是酋長了,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于是卡欽德莫托采取了措施。她宣布婚姻無效,并把那位年輕的媽媽送回學校。那是2003年。酋長為女孩支付了學費,直至她讀完中學。如今塞西莉亞經營著一家雜貨店。每次她去看那女孩,卡欽德莫托說:“她都會跑來說,‘謝謝你,酋長。謝謝你。”
自宣告塞西莉亞的婚姻無效起,現(xiàn)年60歲的女酋長一共終結了2549樁婚姻,并將女孩們送回校園。她還禁止了一項在女孩們長到青春期時舉行的成年儀式,儀式包括讓陌生人奪去貞操。
卡欽德莫托的聲音是全球諸多爭取女性權益的呼聲之一。就像在開羅解放廣場上的埃及抗議者們所言,一個女人的聲音就是一場革命。這句口號是2013年一場反對強奸和性侵,反對沉默的罷工運動的一部分——在埃及以及世界范圍內(如#MeToo反性侵運動所展現(xiàn)的),現(xiàn)狀往往是受害者保持沉默。

印度無畏的選民。1950年頒布的印度憲法(見證了這一前英國殖民地正式成為印度共和國的國家文件)保證了每個成年印度公民的選舉權,無論“宗教、種族、種姓、性別或出生地”。換句話說,自這個現(xiàn)代共和國成立之日起,印度女性就擁有選舉權——她們行使了這一權利。這些班加羅爾的婦女剛為2019年的議會選舉投了票。她們的手指被選舉官員染上了無法消除的墨跡,這一全國性的操作是為了防止重復投票。女性在印度議會中的席位仍然只占14%,但隨著選舉委員會在每個議會區(qū)都設置了工作人員全部為女性的投票站,一些邦的報告顯示,在選舉日,女性比男性選民的數(shù)量還多。
近些年來,從法國到印度,從納米比亞到日本,女性感到自己更敢于公開批評男性的不道德行為,這也引發(fā)了一場關于女性在家庭內外經歷性別歧視、厭女癥和權力機制的全球對話。
就許多方面而言,這仍是男權世界,但女性正努力在所處的社群改變這種狀況。這是一項涉及多領域的任務:在政府機構、工作場所和家庭,通過街頭運動來改變狀況,還包括提升女性講述自身故事和塑造社會的能力。在盧旺達和伊拉克這樣的國家,立法規(guī)定的配額保證了議會中相當數(shù)量的女性席位。自2003年起,盧旺達的女性議員比例持續(xù)勝過其他任何國家位居榜首。在馬拉維和其他沒有立法有助女性地位提升的非洲國家,改變正在從底層展開。

法國女性市長。2014年,當瑪麗埃默· 塔瑪塔-瓦希安被鼓勵參加耶布勒村的市長競選時,她的兩個孩子被人欺負,自己也受到種族歧視者和反穆斯林者的侮辱——這位來自毛里塔尼亞的移民說,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被貼上了“另類”的標簽。但她最終獲勝,成為法國第一位黑人穆斯林女市長。在掛著法蘭西共和國的象征瑪麗安半身像的市政辦公室,塔瑪塔-瓦希安用具有創(chuàng)意性的方式為一所新學校的修建和其他城市政設施的修葺項目籌集資金,還包括一次眾籌活動。
西方女權主義在這里行不通……在非洲,女性曾經是領導者,她們不是通過恐嚇男性成為領導的,而是通過讓他們參與進來,說服他們……我們要著眼于自己的傳統(tǒng),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然而改變并非易事。現(xiàn)狀是男權思想根深蒂固,尤其在專制國家中挑戰(zhàn)既有制度要付出巨大代價。迄今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達到性別平等。冰島和挪威等北歐國家堪稱表率,在世界經濟論壇的年度全球性別差異指數(shù)排名中名列前茅。這一人口加權的指數(shù)對四個主要領域的性別差異進行了評估:健康、教育、經濟和政治。列表中表現(xiàn)較差的半數(shù)包括馬拉維和其他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中的大多數(shù)。但同一地區(qū)內也存在巨大差距,兩個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位居排行榜前十名之內:盧旺達(第6名)和納米比亞(第10名)。盧旺達的高排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1994年毀滅性種族滅絕后的一系列支持女性的法律。
性別不平等不取決于,或者說不限于地點、種族或宗教。例如,加拿大在全球指數(shù)中排名16,而美國排名51。排名讓我們對女性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和挑戰(zhàn)有了更豐富的理解——尤其中東和非洲,這兩大片地理區(qū)域往往被以一種非常單一的方式看待。
“不是只有一種中東女性,”黎巴嫩演員和導演娜丁·拉巴基說,去年她憑借她那部講述街頭流浪兒的阿拉伯語影片《何以為家》成為第一位獲得奧斯卡提名的阿拉伯女性電影制作人,創(chuàng)造了學院獎的歷史。
“中東女性有許多種,但她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即便是在最為艱難的情況下也很堅強,”她說,“女性用自己的方式獲取力量去斗爭,無論在家庭中,還是工作中更廣闊的領域。她們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當我想到這片地區(qū)的任何一個女人,我都不會想象她是順從和軟弱的。從不。”
布什拉·貝勒哈杰·哈米達是一位突尼斯的議會議員,一位人權律師,也是突尼斯民主婦女協(xié)會的創(chuàng)立者和前任領導,她說,認為阿拉伯女性比西方女性享有更少權利的想法,是“殖民主義思維”。但阿拉伯女性實現(xiàn)這些權利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
在伊朗,活動家繼續(xù)通過個人的抗議行為大膽爭取改變,例如反抗女性戴頭巾的要求。過去幾年來,數(shù)十位女性(通常身著白衣)在視頻中公開摘掉頭巾,這些打著“白色星期三”標簽的視頻被廣泛傳播。納斯林·索圖代赫是一位女性人權律師,她代表了許多被捕的女性,于2019年3月被判處38年半的監(jiān)禁和148鞭的刑罰。
但2019年10月,經過活動家長達數(shù)年的運動,曾經對摘掉頭巾的女性施以處罰的宗教領袖允許伊朗女性將其公民權傳給與外國父親所生的孩子。這一權利在中東更先進的國家(例如娜丁·拉巴基所在的黎巴嫩,那兒的女性穿多少衣服都隨自己)盡管面對持續(xù)壓力尚未通過。
女性權利進步的理念,通常更多的是關于一個女人能自主選擇穿衣服,能對生活的其他方面有控制權和選擇權,而不僅僅是她穿什么衣服之類的表象。
在沙特阿拉伯,直到最近,婦女和女孩還必須得到男性監(jiān)護人的許可才能出游、結婚或接受高等教育。而8月出臺的一項新法放寬了把女性像未成年人一般對待的監(jiān)護制度。同樣在2018年解除女性駕車禁令的沙特領導層,監(jiān)禁了一些最先要求有駕駛權的杰出女性運活動家。她們當中有人至今仍被監(jiān)禁,其家人說她們遭到了毒打、折磨、性騷擾和單獨監(jiān)禁。她們被拘捕傳達出的信息很明確:在沙特阿拉伯,女性權利的多少全由領導層決定,不能通過普通民眾的努力贏得或獲取。女性對此沒有控制權或選擇權。
那么,女性如何才能最有效地追求性別平等呢?幾個非洲和阿拉伯國家的經歷,提供了幾種女性在改變她們的社會的過程中采取的方式。
2012年,喬伊斯 ·班達成為馬拉維的首位女總統(tǒng),盡管她并非來自政治世家,而馬拉維作為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也沒有女性議會員配額。為女性在議會贏得一席之地的反復嘗試(最近一次是在2017年12月)都以失敗告終。然而班達成功了。
她還記得自己八歲時,家里一位被她叫做約翰叔叔的朋友如何告訴她的父親,他在小喬伊斯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潛力。“這件事令人難忘。他埋下了一粒種子,”她說,“我很幸運,因為父親一直提醒我約翰叔叔說的話,所以我知道自己會成就一番大事業(yè)。”
2009年被選為副總統(tǒng)之前,班達曾是馬拉維的性別、兒童福利和社區(qū)服務部長和外交部長。她在前任男性總統(tǒng)突然去世后成為總統(tǒng),并在2012年至2014年期間任職。
非洲已經有好幾位女性總統(tǒng)了,“而美國還在努力,”班達說,“我們一定是做對了一些事。”她將非洲的進步歸功于其淪為殖民地之前的歷史上對女性領導和母系權力體系(西方男權主義的殖民者對此熟視無睹)的記憶,以及對待女權主義采取的溫和措施。
“所謂的西方女權主義在這里行不通。”她說,并將其描述為對抗性的。“我們不會采用從其他地方借來的模式獲取性別平等。在非洲,女性以前就是領導者,她們不是通過恐嚇男性成為領導的,而是通過讓他們參與進來,說服他們進入更自由開放的空間。”
她接著說:“方法才是關鍵。所以我們要著眼于自己的傳統(tǒng),以自己的方式努力。”
班達的生活令她為女性權利而斗爭——先是在社區(qū)發(fā)展,隨后是在政界。眼睜睜看著最好的朋友因為父母支付不起6美元的學費被迫輟學,促使班達創(chuàng)立了喬伊斯·班達基金會,拋開其他不說,僅基金會就讓6500名女孩在免費學校接受到教育。
從長達十年備受摧殘的婚姻中得以解脫,讓班達受到啟示成立了全國商業(yè)婦女協(xié)會,該組織向小型商戶出借啟動資金,因為經濟獨立可以讓女性有更多選擇。

法國時尚先鋒。克里斯汀 ·迪奧的藝術總監(jiān)瑪麗亞 ·嘉茜婭 ·蔻麗在和高級時裝工作室的負責人就一件精美的斗篷爭論時大笑起來。2016年, 蔻麗在迪奧擔任這個地位最顯赫的職務,這給時尚界發(fā)出警示:在作為頂級時裝公司的72年歷史中,迪奧從未由女性掌控。蔻麗用時尚推動女性權利和相關事物的進步;她讓秀場上的模特穿上印有“姐妹情誼強大有力”和“我們都應該是女權主義者”字樣的T恤。

法國藝術治療師。位于普羅旺斯莫索爾的圣保羅修道院建于11世紀,還是一家具有歷史意義的精神病院,梵高曾在這里居住和創(chuàng)作。藝術治療師阿尼克· 博蒂希奧是圣保羅藝術工作室負責人,專為飽受精神困擾和精神痛苦的女性服務。她說:“首先讓她們自己認識到自身我形象和自我價值,然后是其他人。”
2006年,班達作為性別部長支持了一項本地有關家庭暴力的法律,在她任職總統(tǒng)期間,馬拉維于2013年通過了《性別平等法》。這期間產婦死亡率降低了,自從生第四個孩子時有過產后出血的經歷后,班達長期以來很注重這件事。她贏得了男性酋長的幫助,說服他們鼓勵人們在診所有醫(yī)療指導的環(huán)境里生產,而不是像傳統(tǒng)一樣在家生孩子。她說,這只是女權主義在一種文化中發(fā)揮作用,以及在男性的支持下改變社會準則的一個例子。
班達說,馬拉維的大多數(shù)人生活在農村,非常保守,盡管有些社區(qū)采取實行母系繼承制,或讓女性參加男性酋長的選舉,但“這個國家的酋長四分之三都是男性,他們都很大男子主義,”她咬牙切齒地說,“他們那種男權主義你從沒見過!我們國家85%的人都是草根階層,都歸這些酋長管。你必須讓他們參與進來,把他們變成支持者。”

美國天體物理學家。盡管身體看上去很男性化,但她童年時期的自畫像畫的卻是一個叫做麗貝卡的女孩。麗貝卡· 奧本海默為加州帕洛瑪天文臺山的黑爾望遠鏡發(fā)明了一個尋找太陽系之外星球的成像工具,她避免將“改變性別”作為她2014年以女性身份出現(xiàn)的標簽:“我更喜歡說,我自己不再假裝是男孩了。”
國際組織“來到非洲,希望能解決我們的問題,太天真了。即使他們能在這里待上20年再回去,”結果還是收效甚微,她說,因為“有些他們想解決的問題是如此深地植根于無法打破的傳統(tǒng)。”從內部改變一種文化更有效,她說,方法就是讓有影響力的政治掮客加入進來,比如酋長。當那些酋長都是女性時,其影響力可能就會是巨大的。
有些女性已經通過繼承或遺贈上升至有權力階層:以酋長卡欽德莫托為例,她就是已故父親的繼任者。
卡欽德莫托的管轄范圍包括551座村莊和110萬人口。她將自己的首要職責列為“文化守護者” ,然而自2003年上任酋長以來,她一直致力于改變治下部落的一些文化習俗,包括女孩進入青春期時把貞操獻給陌生人的成年儀式。
“我們女性活動家擔心革命會導致女性的生活環(huán)境倒退,但恰恰相反。”——布什拉·貝勒哈杰·哈米達律師及議員,突尼斯議會議員
她也遇到過來自副酋長、轄區(qū)內的村長和其他職位相當?shù)钠渌蹰L的阻力,甚至死亡威脅。她的家人勸她當心,擔心她的安全。她說,其他資歷較老的男性酋長告訴她“這種文化傳承到我們這里,就是讓我們繼續(xù)遵守的,你以為自己是誰,想改變它?”當她的父親是酋長時,就曾嘗試禁止那種成年儀式,最后以失敗告終,但如今人們對艾滋病毒者和艾滋病的恐懼給她幫了忙。
卡欽德莫托還禁止了童婚,把女孩重新送回學校,很久以后,直到2015年馬拉維才制定了法律,將法定結婚年齡從15歲提升至18歲。2017年的一條修正案使憲法與這條新法律達成一致。卡欽德莫托說,起先人們不想聽她的,于是她組建了一支巡演樂隊吸引人群,潛移默化地向他們灌輸反對童婚和成年儀式的信息。此后,她制定了一些規(guī)章在所轄地區(qū)執(zhí)行,并公開開除了讓那些儀式繼續(xù)舉行的男性酋長,以殺雞儆猴。與此同時,她任命了大約200名女性擔任主管職務。她說,在她就任酋長時,還“沒有女村長,只有男村長,所以我改變了這種文化。”
早婚與貧窮密不可分,卡欽德莫托正努力與二者斗爭。她說在以農耕為基礎的地區(qū),學費是阻止女孩到學校讀書的一大障礙。“我與校長談話,告訴他們,如果這些女孩什么都拿不出來,也別把她們趕走,因為假如你把她們趕出學校,她們的父母就會直接把她們嫁人。”
她的話不是改變馬拉維人文景觀的唯一聲音。在薩利馬地區(qū)的姆萬扎傳統(tǒng)管理局,67歲的查林多·麥克唐納(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姆萬扎酋長)也禁止了涉及性啟蒙的成年儀式和童婚。姆萬扎酋長管理著780座村莊和大約90萬切瓦人,也將改變馬拉維作為自身使命,讓其所轄地區(qū)內擔任主要職務的女性人數(shù)達到了320人,她說,因為“女性主管會為女性問題謀福利。”
在當酋長的15年里,她廢除了2060樁童婚。但她說,盡管國家法律和地方規(guī)章都禁止童婚,但這種行為仍在繼續(xù)。當被問到最近一次把女孩從童婚中解救出來的情形,“就是昨天的事兒,”她說,“前天也有一件關于童婚的事,所以這種情況還在發(fā)生。”
在同屬阿拉伯世界的北非國家突尼斯,1150萬人口中,女性長久以來在政治和公民社會中扮演著主要角色,歷史可追溯至上世紀50年代哈比卜·布爾吉巴擔任總統(tǒng)時——但并非所有突尼斯女性都是如此。1981年,堅定的世俗主義者布爾吉巴禁止婦女和女孩在公共機構戴頭巾,將佩戴頭巾的女性拒于公立學校、公務員職位和其他公共空間之外。
2011年突尼斯推翻了扎因·阿比丁·本·阿里的統(tǒng)治,為新面孔打開了政治舞臺,其中就包括戴著面紗的女性。他下臺后,首都突尼斯街道上的變化顯而易見,更多女性戴上了頭巾,也許是出于反抗而非信仰。我報道了突尼斯的革命,為突然的變化感到震驚。讓我想起一句古老的阿拉伯諺語:“越是禁止的就越讓人渴望。”
突尼斯于1956年通過的《個人地位法典》當時是該地區(qū)最進步的,它禁止一夫多妻,給予男女雙方離婚的平等權利,確立了最低的結婚年齡和基于雙方同意的婚姻。1965年對于已經生育五個及以上孩子并獲得丈夫同意的女性,墮胎是合法的,1973年對所有女性墮胎合法。接下來的幾十年,突尼斯女性維護住了她們獲得的權益,這主要是因為國家躲過了摧毀全國的戰(zhàn)爭、國際制裁和民兵暴力,而伊拉克和其他國家則未能幸免。
布什拉·貝勒哈杰·哈米達是議員和人權律師,起初對未來心存擔憂。“我們女性活動家擔心革命會導致女性的生活環(huán)境倒退,但恰恰相反。”她的擔憂部分是因為伊斯蘭復興運動黨領導了突尼斯的首個革命后政府。
“要不是因為革命,改革也許發(fā)生得要慢得多,”她說,“革命和擔心害怕失去地位和權利的女性對此起到了催化作用。”
這些改變發(fā)生得迅速且意義深遠。2014年,新的憲法保障了《個人地位法典》里詳細規(guī)定的權利,并規(guī)定男女平等。2017年,盡管面臨強烈反對,突尼斯女性仍被賦予與穆斯林信仰世界之外男性結婚的權利,打破了地區(qū)性禁忌。
早前,一項家庭暴力法獲得通過,同時另一項法律保證了母親們不再需要父親的許可就能帶孩子出國旅行。一項“橫向和縱向性別平等”的法律規(guī)定所有政黨在地方選舉中男女候選人的數(shù)量應相等。這項規(guī)定旨在增加女性代表,并促使2018年的選舉中女性贏得了48%的市政委員會席位。女性在突尼斯的217個議會席位中占據79個席位,是阿拉伯世界中比例最高的(36.4%)。
傳統(tǒng)上都是政治任命的行政職務(如突尼斯市政委員會大權在握的負責人)也公開競選。去年的首次選舉中,蘇阿德·阿卜德拉希姆被選舉為委員會負責人(或稱市長),160年來這間辦公室首次迎來一位女性。“權力和選擇被交付民眾的那天,”阿卜德拉希姆說,“他們選擇了一位女性。”
她的施政方法也一反常規(guī)。比起之前市長單方面做決定,阿卜德拉希姆選擇采取一套包括當?shù)匚瘑T會全部60人在內的協(xié)商制度。在突尼斯,各地的市政委員會負責各個城市的各項事務,而位于首都的突尼斯委員會,如阿卜德拉希姆所言,“就像其他委員會的母親”,監(jiān)管分布于在各地的350個委員會。“我有權簽署某些特定的協(xié)議,但在沒有和委員會的成員商議之前,我不會簽署任何一份協(xié)議,”她說,“民主在于讓他人參與。”
哈米達和其他維權人士目前正著力改變在遺產繼承方面長久以來根植于信仰的文化傳統(tǒng)。突尼斯的繼承法規(guī)定,女性所繼承的只能是男性的一半,這一習俗在整個阿拉伯世界被廣泛遵守,挑戰(zhàn)它就意味著違背一個將法律建立在對伊斯蘭教義解讀之上的宗教權力機關。

肯尼亞科學領袖。CEO、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鼓動者保拉 ·卡胡姆布運營著肯尼亞的環(huán)保組織“野生生物信息”。卡胡姆布給參觀內羅畢國家公園的城市青少年講述物種之間的相互影響:螞蟻如何幫助本土的金合歡樹抵御長頸鹿和犀牛等食草動物的侵害。
“我們之間爭論的核心是關于家庭,”哈米達說,“他們認為的家庭是男權的,與我們的理解正相反。”
她指的是哈利瑪·馬萊杰之類的人,此人是一位保守的宗教女性和活動家,支持大部分有利于女性的改革,卻在平等繼承的問題上表示拒絕:“你為什么要改變我們社會的根基和它的傳統(tǒng)?”她問。作為復興運動黨的支持者,她記得曾在布爾吉巴和本·阿里的世俗主義統(tǒng)治時期受到壓制。她竭盡全力想找到一家愿意接納她戴面紗的學校,最終還是一家基督教學校讓她入了學。“我們的聲音很微弱,幾乎不被聽見。”

肯尼亞社區(qū)活動家。當家人接受了她對學習的熱情后,伊麗莎白 ·潘托倫拿下一個博士學位,成為一名環(huán)境保護組織的官員,以及女性獨立的捍衛(wèi)者。這天她在卡拉雷的一個班級上展示著一塊可以重復使用的衛(wèi)生巾布墊,勸誡大家任何女孩都不應當因為生理期而缺課。
如今她和她配戴面紗的朋友們想要讓人們聽到自己的心聲。她堅信,平等繼承與伊斯蘭教法相抵觸,或者說違背了伊斯蘭的法律,而且是由并不代表她的“布爾喬亞”女性推動的“次要問題”。如同其他政治意識形態(tài)一樣,伊斯蘭教也不是大一統(tǒng)的,即使是在類似復興運動黨這樣的某個黨派的支持者中,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觀點。邁赫爾齊阿·拉比迪是復興運動黨的一名議員,也是議會的前副議長。和馬萊杰一樣,拉比迪也戴面紗,也記得革命前的宗教壓迫如何剝奪了她的話語權,但那都是關于兩個女人之間的相似程度。
拉比迪將自己描述為后女權主義者,她相信,突尼斯女性必須互相傾聽。她說:“我認為,在突尼斯,在阿拉伯穆斯林世界,我們需要的是從極度世俗主義和極度宗教化這兩種傾向之間奪回我們發(fā)聲的權利。”

美國烹飪勇士。在男性主宰的餐飲業(yè),舊金山的主廚多米尼克· 克倫是位名字響當當?shù)娜宋铮绹ㄒ猾@得三星米其林等級的女廚師)。今年春天被診斷罹患浸潤性乳腺癌后,她做了出一個她認為顯而易見的決定:把這件事公之于眾。“所有此前經歷過或正在和我一同經歷這些的女人,我的心與你們同在,”克倫對她的27萬Instagram粉絲寫道。喜愛和贊美的呼聲至今仍舊伴隨著她面對困難。“你猜怎么著?我很堅強,”她說,“不是所有事都讓人開心,對嗎?但我十分感謝也十分感激。成為公眾焦點對我而言從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要一直保持戰(zhàn)斗。”
突尼斯在女性權益方面取得的進步,以及在爭論平等繼承之類等核心問題的過程中再次成為其他阿拉伯世界的一個范例,這些都令她感到驕傲。
拉比迪說:“只要民主進步的地方,女性權益會隨之取得進步,因為你能說,你能做,但在沒有民主的地方,即便有些利于女性的改變,也是被權威強迫的——政府、總統(tǒng)、國王,代表權威的一切,”拉比迪說,“所以它們不算,它們沒被采納,都停留在非常膚淺的表層。我們正在努力的事情很難,要滲透到社會組織當中去。”
對拉比迪而言,女權主義的“廣義遺產”是一座橋梁,可以將迥然各異的不同領域活動家(比如哈米達和馬萊杰 )團結起來。這也部分意味著無需西方女性來為她們發(fā)聲。
“她們說我們應當被給予自由,然而我們卻無權表達自己需要的是什么。這是自由嗎?這是女權主義嗎?”拉比迪問道。她有話對西方女權主義者說:“我請求你們,別再打著我們的旗號為我們說話了,因為你替我說話的時候,實際上正在扼住我的咽喉。”
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導演拉巴基同樣強烈認為,女性有能力和有必要說出自己的故事。她的三部電影中的第一部《焦糖》開始于2007年,以貝魯特的一家美容沙龍為場景,呈現(xiàn)了五個黎巴嫩女人的生活,探討了父權制度和貧困等社會弊病一些普遍性主題。
拉巴基表示,《焦糖》源于她“個人癡迷于”對黎巴嫩婦女刻板形象(順從,無法表達自我,身體焦慮,害怕男人,被男人主宰,膽怯)的重新審視研究,以及從自身家庭開始的周圍堅強女性這些更為復雜的現(xiàn)實。
“我感覺過去是走在一條尋找自我內心平靜的道路上,”她說,“在這些固化的形象當中,我是誰?”在她執(zhí)導的2018年的新片——獲得奧斯卡提名的《何以為家》中,拉巴基將目光轉向了街上的流浪兒。
“我們把他們拖進了我們的戰(zhàn)爭、我們的沖突、我們的決定,我們給他們制造了如此多的混亂,”她說。從2013年起為影片做案頭研究,她的部分靈感源于敘利亞庫爾德幼童艾倫·庫爾迪一張死狀慘烈、震撼人心的圖片,庫爾迪和家人在逃離敘利亞戰(zhàn)火的途中死亡,死后尸體被沖上岸,面朝下趴在土耳其的一片沙灘上。拉巴基說,這幅震撼人心的圖片是她的“重大轉折點。”
她說,當人們告訴她看過影片后,感到攝像機的背后掌鏡的是一個女人,她把這話作為一種褒獎。
“這不意味著女性的視角比男性的優(yōu)越。不是這樣的。只是體驗不同,視角各異。”
她拍攝《何以為家》是為了把人們從盲目中搖醒,看到兒童正在經歷的苦難,也因為“我需要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展現(xiàn)出來。”

約旦便利出行的捍衛(wèi)者。2019 年8 月,年僅28 歲的阿婭· 阿哈比離開人世。過去十年中,她是約旦關于便利出行呼聲最大的人。一場車禍造成的脊髓損傷使她只能依靠輪椅出行,阿哈比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研究生,這里是一處早期殘障人士權益活動的中心,她在這里發(fā)現(xiàn)坐輪椅的人獨立出行的可能性。在一片殘障人士很難找到出行指引的土地上,例如這處拍攝于5月的安曼大力神神廟,她成為一名全職出行顧問,建立“約旦便利出行”網站。她的工作仍在為約旦的殘障人士以及在約旦大街小巷和珍貴文化寶地游覽的游人提供線上指南。
這是一種超越了影片拍攝的責任感。2016年,拉巴基參加了貝魯特市政委員會的席位競選,但沒獲勝。“在某個時刻你甚至不想成為活動家,但偏偏就是了,”她說,“現(xiàn)在對我而言,這不是一種選擇,而是我的責任。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我會去從政或是僅僅為了改變某些事情而四處游說。”
拉巴基問道:“我們是如何開始真正的改變的?”
她轉而堅定地說:“我想要站在自己的平臺上、以自己的方式做事,用自己的聲音發(fā)聲,因為有時你比任何政客都有發(fā)言權,通過一部電影、一次演講或一段短視頻,你的聲音比任何政治演說都能引起更大的共鳴,”她說,“我不能止步于再拍一部影片,還需要走得更遠……我要通過那樣的途徑來發(fā)聲,開始真正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