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拉·薩伊尼

“有時我必須專橫。”喬安 ·摩根在談及自己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45年的職業生涯時說。1969年7月,在“阿波羅11號”發射期間,摩根擔任儀表控制員,她也是肯尼迪航天中心控制室內的唯一一名女性。半個世紀過去了,女性在科學界面臨的壁壘依然比比皆是。然而這里展示的女性及其在過去一個世紀中所做的工作仍舊令人印象深刻并鼓舞人心。其中有些女性在當時未能得到恰當的認可,不過令人欣慰的是,如今歷史記住了她們。正如瑪麗 ·居里所說:“生活對誰來說都不容易。但那又怎樣?”

早在她發現原子核能分裂成兩半——這是最終制造出原子彈的第一步——之前,艾伯特 ·愛因斯坦就稱這位出生于奧地利的物理學家為“我們的瑪麗 ·居里”。她和助手,也是她外甥奧托 ·弗里施在1939年解釋并命名了核裂變。但由于針對猶太人的偏見,她的名字未被署在一篇關鍵的試驗論文上,因而她的前同事奧托 ·哈恩獲得了1944年的諾貝爾化學獎。
她沒有遵從父母的安排學習美術,而成為了俄國的第一位女教授。1916年,她描述了干細胞——身體內的這些細胞具有發育成多種不同類型細胞的潛能。2001年,血液學家馬歇爾·利希特曼在急性白血病論壇上所作的一次主旨演講中說:“那個世紀余下的時間都在充實[她的]試驗發現的細節!”
她拒絕了包辦婚姻,遵從自己的意愿從事植物學研究,并將印度各個品種的甘蔗進行雜交,培育出一種甜度很高的甘蔗,可用于大規模種植,年產3000萬噸。盡管她的工作常被男性同事忽視,但賈瓦哈拉爾 ·尼赫魯總理聘請她重組了印度植物勘察院,她也因此獲得了蓮花士勛章,這是印度公民能夠獲得的最高榮譽之一。
在為“曼哈頓計劃”工作期間,這位美籍華裔物理學家協助推進了將鈾分裂為同位素的進程,使得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制造出了首批核武器。她領導的其他試驗獲得了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獎項頒給了她的兩名男同事:李政道和楊振寧。她的貢獻未被承認。
在一次講座上,這位英國化學家展示了她拍攝的X光衍射照片,照片上是晶體狀的DNA纖維,當時詹姆斯 ·沃森也在場。她的“51號照片”揭示了沃森、弗朗西斯 ·克里克和莫里斯 ·威爾金斯后來描述的DNA雙螺旋結構。1958年,她因癌癥去世,享年37歲;那三個人于1962年獲得了諾貝爾生物學或醫學獎,對她的工作只字未提。
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郊外賴特-帕特森空軍基地的一間科研實驗室里,這位美籍非洲裔物理學家投身于研究飛機的振動和飛行動力學。她的工作有助于減少軍用飛行器、客運飛機和貨運飛機遭受的不良物理影響。她終生致力于輔導學生學習STEM(即科學、技術、工程學、數學),在她的激勵下,幾名女性追隨者成為了科學家。
她出生在肯尼亞鄉下,終生熱衷于民主、人權和環境。1977年,她創立了環保組織綠帶運動,旨在通過以社區為單位植樹來改善人們的生活,尤其是女性的生活。她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和平獎(2004年)的非洲女性,并于2009年被任命為聯合國和平使者。
26歲那年,她公開站出來挑戰著名天文學家艾倫 ·桑德奇,后者說,宇宙有一天會崩潰;她說,宇宙將永遠膨脹下去——進一步的研究證明,她是對的。追求科學需要離鄉背井,于是她離了婚,把兩個孩子留給了前夫。她40歲時因癌癥去世,在此之前,她成為了銀河系演化和老化方面的頂尖專家。
這名英國護士及胚胎學家是將全球第一個體外受精的嬰兒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三位科學家之一,那年是1978年。但一直到2015年,實施那次體外受精的醫院里陳列的紀念牌匾上都只有珀迪的兩名同事羅伯特 ·愛德華茲和帕特里克 ·斯特普托的名字。2010年,愛德華茲獲得了諾貝爾生物學或醫學獎,那時珀迪和斯特普托都已去世。
我剛剛結束了講座,正準備回家,講座是關于我的書《劣勢》的,書中記述了科學領域中性別歧視的歷史及其在當今的影響。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溫柔的女子向我走來。她告訴我,她正在英國的一所大學攻讀計算機科學的博士學位,她所在的團隊中只有她一人是女性。她的導師沒完沒了地開性別歧視的玩笑,也從不帶她參加研討會或正式會議。
“每次互動都讓我備感尷尬,我很害怕,”她說,“我發現,大部分時間里我都度日如年?!彼媱澩瓿刹┦垦芯可詈髱啄甑膶W業,然后離開這所大學,再也不去想它了。
在這本書出版后的兩年時間里,我與世界各地的女性科學家和工程師有過數百次這樣的短暫接觸,這似乎反映了這些女性在各自的生活中受到的各類性別歧視。當她們在各種場合走向我,平靜地分享自己的故事時,我發現她們最想要的是感同身受,是有人告訴她們,那不是她們臆想出來的痛苦。她們對于歧視、排斥、騷擾和辱罵的陳述強化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雖然已有了進步,但要走的路依然很長。
84%?的女性初級科學家表示自己曾在進行實地學術考察工作時受到騷擾,有86%稱自己遭遇過性侵——根據一項對來自生命科學、物理學和社會科學的32門學科的超過660名科學家所作的調查。
長久以來,科學界有關女性問題的記錄都很糟糕。
查爾斯 ·達爾文始終認為女性的智力不如男性。在18世紀末,歐洲啟蒙運動行將結束之際,人們認為學術界沒有女性的位置。在20世紀之前,許多大學甚至拒絕授予女性學位;而我的母校牛津大學直到1920年才開始向女性授予學位?,F存最古老的科學學會倫敦皇家學會直到1945年才接納了第一批女性研究員。(因此,正如歷史學家隆達·席賓格所說:“將近300年的時間里,唯一一個永久存在于皇家學會的女性,是該學會收藏的解剖標本中的一副骸骨?!保?/p>
由女性與男性共同進行的研究,成績都要歸于男性,這些女性不僅限于同事,有時甚至是妻子和姐妹,這在整個科學界已形成慣例。也就是因為此,1974年,諾貝爾獎并未頒給對脈沖星的發現做出貢獻的天體物理學先驅喬斯琳·貝爾·伯內爾,而由她的導師安東尼·休伊什獲得。去年,諾貝爾獎表現出了少有的慷慨大度的姿態,將基礎物理學特別突破獎授予了貝爾·伯內爾,她將300萬美元獎金全部捐贈給了為物理學領域中的女性和其他被邊緣化的群體而設立的獎學金。
“我們可以從早到晚大談照顧家庭生活的政策,卻全然否認活躍著敵視文化這個事實?!薄锢韺W家?,?·查普曼 帝國理工學院
就算是在那些已向女性開啟了大門的科學領域,身處其中的女性往往過得也沒那么輕松。性別歧視和對女性的厭惡公然而微妙地存在著。舉個例子:最近一項對發表于同行評審科學期刊上近7000篇研究報告的作者身份的分析發現,當負責監督研究的聯合作者為女性時,平均約有63%的聯合作者為女性;當負責監督研究的聯合作者為男性時,約有18%的聯合作者為女性。
女性對這種狀況感到不滿并努力推動變革,這毫不令人驚訝。去年,帝國理工學院的物理學家杰絲·韋德和科研員克萊爾·默里領導了一個眾籌活動,給英國的每所公立學校送去一本《劣勢》。她們只用了不到兩周就完成了目標;從那時起,類似的活動也出現在了美國的紐約市、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女性們像貝爾·伯內爾那樣,把自己的錢捐出來,去改變那套似乎并不想自我改變的體系。
為什么改善科學界女性不利處境的重擔落在了她們身上?根據我聽到的說法,這個問題至少有一部分責任在于某些男性和助長性別歧視的體制。我們都知道,選擇科學和技術課程的女孩和年輕女性眾多,然而在向上攀登的過程中,其人數卻急劇減少。懷孕和撫育子女是部分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卡迪夫大學今年所作的一項調查揭示,即使同樣承擔起了家庭責任,英國男性學者達到高級別的比例依然高于女性。
我認識的一位男物理學家是女性權利的堅決擁護者,他最近發現辦公室的文件架上被人塞進一張打印的紙條。寫紙條的人說他是個傻瓜,因為他認為女性與男性具有相同的“腦力水平”,那人還宣稱:“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樣進行抽象思維?!边@種荒謬的看法無疑會讓女性感覺自己在科學界不受歡迎。而當女性和其他少數群體退出這些領域時,我們會用一個冷冰冰的短語一語帶過:這是“漏管道現象”。另一片籠罩在科學和學術界上空更為陰沉的烏云是性騷擾。席卷全球的#MeToo運動引起了我們對性侵幸存者的關注,也把辱罵和霸凌現象推到了前臺。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經歷的覆蓋面比目前已知的要廣。伊利諾伊大學的凱瑟琳·克蘭西和同事對超過660名科學家的實地學術考察工作進行了調查,有84%的女性初級科學家表示自己曾受到騷擾,有86%稱自己遭遇過性侵。
物理學家?,敗げ槠章且幻始覍W會多蘿西·霍奇金研究員,就職于帝國理工學院,她在倫敦大學學院曾遭到過一名男同事性侵,這使她深受其害,于是成為了與她有相同遭遇的女性的代言人。
“我發現自己落入了一種非常令人不適的文化之中,”她說,在這種文化中,不拘禮節超越了底線,變成了強行擁抱和干擾個人生活。
經過兩年的調查,那名男子被判處兩年的限制令。查普曼被要求簽署一份機密協議,而性侵者卻仍留在原工作崗位上?!敖夤偷那闆r基本不存在,”她告訴我。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在她見到的幾乎所有此類案件中,女性一旦敢于把事情說出來,就會丟掉工作。
日常生活中的性別歧視無時不在。
查普曼估計,自從她加入1752團組以來,大約有100名女性找過她,1752團組是英國的一個小型組織,致力于消除學術界與性別有關的不當行為,其名字來源于2015年用于建立該團組的1752英鎊大學事件基金。她最艱巨的任務是說服大學支持受害者,而不是包庇犯罪者。“我們總是在談論漏管道,”她說,“問題絕非如此。女性正被悄無聲息地推出后門?!边@種觀點得到了澳大利亞微生物學家梅拉妮·湯姆森的響應,她自己也曾遭受過性騷擾。2016年,湯姆森說自己親眼目睹天體物理學家勞倫斯·克勞斯在一次會議上摸了一名女性,當時克勞斯在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工作?!八赂业赜酶觳仓獍阉崎_,”她回憶道。湯姆森提交了一份正式的投訴,2018年,克勞斯所在的大學確認,他已經違犯了該大學有關性騷擾的政策。這個問題不止存在于少數這樣的男性身上,湯姆森說?!皢栴}很大。在科學界尤其隱蔽?!?/p>
科學新聞記者邁克爾·巴爾特從事性騷擾案件的報道,還接受了辯護人的職責,他說這種行為屢屢發生,部分原因在于“科學研究等級分明。如果當上了實驗室或學院的領導,的確就會擁有巨大的權利,”他說,“通過實現科學的民主化和縮小權利的差異來解決諸多罪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卑蜖柼卣f,調查性騷擾指控存在合法性的問題,致使很多不當行為的案件難以被記錄下來。BuzzFeed News記者阿津·格雷西就經歷過這一切,2015年,她發表了一篇關于指控杰出天文學家杰夫·馬西性騷擾的報道,當時馬西任職于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馬西臭名昭著,大學里的女性都會告誡其他女性不要在他手下工作。當馬西最終受到調查和處罰時,人們發現他違犯校內性騷擾政策已有近十年,然而這些女性卻難以獲得所要求的賠償。
格雷西告訴我,自從她開始撰寫關于馬西的報道以來,又有數十名女性找過她,這證明“在美國和其他任何地方的主要機構里,這種情況有多么普遍”。格雷西說,在她報道過的許多案例中,卷入其中的女性都離開了這個領域:“事關誰容易受到傷害,而誰又無法撼動。”
查普曼說,各大學要更加仔細地考慮自己對平等的承諾,這是底線?!拔覀兛梢詮脑绲酵泶笳務疹櫦彝ド畹恼撸瑓s全然否認活躍著敵視文化這個事實,”她對我說,“我覺得這是地方性的普遍問題?!?/p>
在如今的科學界仍存在這樣一種潛在的觀點:年輕女性的工作可以任意處置,而年長男性的工作則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地加以保護,哪怕需要掩蓋令人不齒的行為或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也在所不惜。只要我們容忍這種狀況,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受傷害的不只是個人,盡管這已很可怕了。受傷害的還有科學。
STEM(即科學、技術、工程學和數學)及相關領域中的女性人數寥寥,她們在整個教育和職業生涯中,都面臨著性別歧視。

在得克薩斯大學的一項調查中,女性稱自己在研究場所遭到教師和工作人員的性騷擾*,涉及該校的13個機構。

從事科學工作且工作場所中男同事占較大比例的女性,聲稱遭遇過歧視和騷擾的人數較多。

在衛生健康領域(特別是那些僅需受過四年或更少教育的工作),女性從業者占了一大部分,而在計算機科學和工程學領域,女性人數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