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
古人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所謂“千古事”,既是要用筆墨紙硯開創人生事業,以期在百年之后文名長留,為人所記;更是要完滿自己一腔為文的情懷,以文傳世。然而無論是一篇名作的洛陽金紙貴,還是文脈流傳的贏得身后名,相比之下,我更著意創作過程本身的喜樂與歡欣。沒有那么神圣,卻是那么真切;沒有那么偉大,卻又那么誘人。
熱愛寫作是我少年的心事。
小時候媽媽經常給我讀故事。從古希臘的神壇到上古中國的山海,從雪夜里凄慘離世的小女孩到不認真學習、調皮搗蛋的馬小跳,我聽到太多太多別人的故事。便開始想,什么時候我也能寫?讓媽媽讀我寫的故事呢?
后來我確實開始實踐,從一些抒情日記到敘事散文,我自顧自地寫。不過這些嘗試并不順利。那些我本認為不可一世的故事,卻讓很多人不知所云。我為之苦惱。
有一天我突然心生疑問,這些小說家筆下的故事都是真的嗎?故事里的人都存在嗎?
“當然不呀,這些都是編的。”有人如是答我。
“編”,也就是編造、虛構。作家拿起筆,打開電腦,就可以“編”出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作家可以任由自己心意,造出山川河流,造出日月星辰,造出高樓大廈、鐵道公路,造出飛禽走獸和人類、神仙佛祖和妖魔,以至這世上曾出現或不曾出現的所有,只要他愿意,就造得出來。在這以后,他便用自己的思維和心力,將這些元素牽線搭橋,回環組合。于是,邏輯成為世界的秩序,情節成為人物的命運。當讀者翻開這本書時,一個新的世界便赫然打開,讀者走進作者的情感和邏輯,走進作者所創造的世界中游歷,被影響、被震撼、被感動、被啟迪。
自我懂得這些開始,我的寫作便不惟是陳述心跡,更是要感受自己所擁有的構建精神世界的權威,那是一種近乎創世的膂力。
這便是我投身寫作的野心。
略薩曾將作家抱負的起源歸結為一種“反抗精神”。他說:“凡是刻苦創作與現實生活不同的生活的人們,就用這種間接的方式表示對這一現實生活的拒絕和批評,表達用這樣的拒絕和批評以及自己的想象和希望制造出來的世界替代現實的愿望。”(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給青年小說家的信》)對于這個世界,我無意更無力反抗,卻的確存在著不滿和失望。但羸弱如我,既不能改變,又不愿接受,更不屑“適應”與“配合”,我能做的,只有在紙上創造另一個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中,規則由我定,我是造物主。故而有時我自嘲,雖說我把自己的寫作視為一種野心,但這野心既沒有大風起兮云飛揚的獷邁,也沒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情。它有的,只是對不滿的申訴,對失望的添補,對希冀的安放,對情夢的祭享。
或許每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都是沒有陰謀的野心家。而我,“三尺微命,一介書生”,也不過是想用文字的方式讓一顆心靈得以寄托。這樣的野心,不足波瀾壯闊,卻可與子成說。
我不是一個多么現實的人,雖然我正在被現實。寫作是一件畢生的事業,年僅17歲的我所能懷抱的,唯有無上的憧憬,無量的虔誠,無盡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