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的規矩

魏煒

老馬大名馬原，是局里的普通干部，很是默默無聞。原先就有傳言說他特別能寫，是局里有名的秀才，但沒誰真正看過他的作品。終于有一天，市晚報的文化副刊連續三天登出了他的作品專版，就在局里引起了轟動，原來傳言不假。

這天一早，基建處的馮征在大門口遇到了老馬，他先打了招呼，然后豎起了大拇指：“老馬，你那三個專版我都看了。文筆可真好，故事也好，我是一口氣看完的，感觸很深啊。我把它當成范文，讓我家大寶認真拜讀呢。真沒想到，我家大寶也喜歡。”

老馬擺擺手說：“哪有你說得那么好啊。真不值一提。現在的人都愛玩手機，寫字的人少了，才把我趕鴨子上架。到底是個啥水平，我心里清楚。”

馮征拍著胸脯說：“我說的句句是真。不信，你問我家大寶去。”老馬只好笑笑不說話了。馮征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我家大寶寫的幾篇作文，我怎么看怎么不滿意，可我水平低，又不知道哪不好，更不知道該怎么改，麻煩你有工夫給看看、改改吧。”

老馬沒接U盤，卻有幾分難為情地說道：“老馮，我們行內有個規矩，改文，是要收費的。雖然咱們是同事、朋友，可這個規矩也不能破了。”馮征一愣，然后就干干地笑笑說：“這還有規矩啊？我真不知道。你說來我聽聽，按這個規矩，該怎么收費啊？”老馬說，改文要按字收費，以千字為計數單位，一般是千字兩百塊。

馮征閃閃眼珠兒，然后打著“哈哈”說，應該的，應該的，你也得付出腦力勞動，不能白付出不是，請個家教也得收錢不是。好，那就按規矩辦，先看兩篇吧。馮征掏出手機，給老馬轉了五百塊錢。老馬不客氣地收下了，然后才接過U盤。

老馬還沒把大寶的作文改出來，他收費的事就在局里傳開了。人們看他的眼光都是怪怪的。好心的朋友就提醒他，都是單位里的同事，好歹也算是熟人，不該收這個錢的。老馬一本正經地說：“這是規矩，定下了就不能破。”

還有人把這事匯報給了一把手高書記，問他該咋辦。高書記沉吟了片刻，說道：“這錢該收！收的還少了呢！他們自己不愛學習，有工夫就天南地北地胡扯，要不就是玩游戲、喝酒、打麻將，讓人家馬原幫他們孩子改作文。人家馬原該他們的還是欠他們的？幫他們教導了孩子，就該收。我要是馬原，直接收他們的！”

高書記有了話，就沒人再議論這事兒了。這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找老馬改文的，千字二百，當面結清，概不賒賬。老馬寫的文章能在市晚報上連續登三個專版，那水平可不是吹的，改起孩子們的作文來那就是易如反掌。他眼光獨特，心思縝密，文采飛揚，經他改過的作文，水平明顯提高了一大截。孩子們再把改前和改后的作文一對比，就知道哪欠缺了，再寫的時候也就越寫越好了，效果特別明顯。找老馬改作文的真是絡繹不絕。

這天，高書記給老馬打來電話，請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一趟。老馬不敢怠慢，趕緊來到高書記的辦公室。高書記笑吟吟地說：“老馬，請你給我幫個忙。”

老馬說：“你說。”

高書記說：“給我兒子改兩篇作文。”

老馬笑著說：“好。”接過U盤就要走。高書記忙著叫住了他：“等等，按規矩來呀。”說著，遞給老馬六百塊錢。老馬擺擺手說：“算了，舉手之勞。”高書記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說：“收下，規矩不能破。”

老馬沒再說啥，收下鈔票，回去認認真真地把作文改出來了。高書記一看，就笑著給老馬豎起了大拇指：“高啊，老馬。你這一改，就上了一個檔次，真是撥云見日啊。”老馬笑笑說：“現在的孩子啊，都不愛觀察。啥時候能觀察細致了，描寫起來就不會空洞無物了。”高書記點著頭說，是這么個理兒。

很快，老馬收高書記錢的事也傳開了。大家不禁一陣欷歔：真想不到，老馬還真是條漢子。高書記可是局里的一把手啊，別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老馬倒好，錢還照收不誤。大家心里也平衡了。人家老馬就是這規矩，領導和咱一視同仁，還有啥可說的。甚至有人給老馬提議，該漲漲價了。現在聘請大學生當家教，都兩百五十塊一小時了。老馬聽了，只是微笑不語。

臨近年底的時候，高書記又給老馬打來電話，讓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一趟。老馬二話沒說，就奔了高書記的辦公室。高書記拿出一摞文稿說：“這是小宋寫的年終總結，我看著差點兒意思，你回去給改改，潤色得漂亮點兒。”

老馬猶豫：“合適嗎？”

高書記說：“有啥不合適的？你是咱們局的秀才。平常我不占你的寶貴時間，這總結太重要了，非你出馬不可。把咱們的工作成績寫出來，讓上級領導看到了，才會肯定咱們，對咱們多一些了解，咱們局以后的工作會更順暢。”高書記又把一個厚信封遞給他：“這不是你分內的工作，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咱還按規矩來。”

老馬不好再說啥，收下文稿，也收下了信封。

第二天，老馬把信封還給高書記，說他昨天晚上已經對文稿內容進行了字數統計，也就一萬字，但高書記給了他四千塊，明顯多了，他把多的退回來。高書記說道：“改年終總結和改作文是一個檔次嗎？我是按質論價。你改好了，我另有獎勵。”老馬把錢收起來了。年終總結改著，確實很費腦筋。

三天后，老馬把改好的文稿給了高書記。高書記看完，臉色變得很蒼白，表情也變得很嚴肅。他定定地看著老馬，一字一頓地問道：“這就是你改的文稿？”老馬說：“對。”高書記說：“還沒小宋的原稿好呢！”老馬認真地說：“他的原稿是好看，但虛假、溢美、浮夸。我就是要讓文稿落到實地，更接地氣。”高書記生氣地一擺手說：“算了，我還是用原稿吧。”老馬卻說道：“這篇文稿我已經掛到網上了。”

高書記“噌”地跳起來，指著他，瞪著他，手在微微發抖，嘴巴也在抖，說不出話來。

老馬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厚厚的信封，放到高書記面前：“總結是咱們局里的，是公事，幫著寫好，也是我的本分，這錢我就不收了。”高書記生氣地把信封扔進了抽屜里。老馬正要走，高書記喊住了他：“你不愿吹牛也就算了，干嘛還把總結掛到網上啊？”老馬梗著脖子說：“我怕你們再吹牛。”高書記氣得直跺腳，真真要給氣死啦。

總結交到市里。本來這也是一個工作流程，誰知今年市長想起了啥，竟要求辦公室把總結全都掛到網上，請群眾評議。俗話說，丑媳婦最怕見公婆。總結往網上一掛，各局的領導們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要說最擔驚受怕的，還是高書記。老馬改的這個總結，太差勁了。

沒承想，這份總結看似平淡無奇，但每一個數據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實的，群眾都有切身感受，這就特別有感染力，很有代入感，受到了群眾的一致稱贊。市里開會，市長專門就這件事做了總結，對高書記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進行了表彰。

高書記滿面春風地回來了，先就找到老馬，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馬原呀馬原，我真沒想到，你水平這么高。就那么一份總結，愣讓市長看出了道道，夸了我二十分鐘。有水平，真是有水平，不服不行啊。晚上啊，我請你喝酒！”

老馬可真沒工夫喝酒，很多同事都找他幫孩子改作文呢。有人提議給漲漲價，老馬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定的二百就是二百，規矩不能破了。”人們不覺都贊嘆：老馬真是高風亮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