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眼光

時海潮

林海濤都兩三年沒回老家過年了，今年終于如愿以償，別提多興奮了。他想爸媽，想老家過年時的熱鬧勁兒和濃濃的人情味。

臘月二十八的上午，海濤正和父親高高興興地聊著，院門口響起說笑聲，幾位鄰居個個手上拿著紅紙從門口經過。

海濤一看就明白了，他們這是請人寫春聯去了。小時候自個兒也曾跟著爸爸請村里會寫毛筆字的人寫春聯。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鄉親們還是喜歡手寫的春聯，這也是鄉村年文化的傳統之一吧？

海濤問道：“爸，他們這是去請誰寫春聯??？”

爸用崇拜的口吻說：“請村東頭的三叔公幫寫。他的一手字可好了，城里書法家也不住口地夸哩，贊他是鄉村書法家?！比骞r候得過小兒麻痹癥，一輩子沒成家，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村里人對他都很照顧，海濤小時候也經常幫三叔公打醬油、干點兒雜活。現在聽爸如此夸三叔公，海濤暗自笑了，因為自個兒才是真正的書法高手。小時候看三叔公的字崇拜得不得了，現在自己成名了，從專業眼光看，毫不客氣地說，三叔公的字相當一般。

爸說完就站起身走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海濤正喝茶，院門口又走過幾個人，同樣個個手中拿著紅紙，海濤的心忽然一動：“我為啥不給鄉親們寫寫春聯呢？就當奉獻好了。”

海濤立即跑出門，笑著攔住鄉親說：“過年好，各位叔叔到我家吧，我幫你們寫春聯?！?/p>

幾位鄉親聽了一起笑著說：“過年好、過年好。唉喲，海濤回來啦？瞧，都長這么大個兒了，真出息！這春聯嘛，就不麻煩你了。”

海濤忙說：“不麻煩的，不是吹，我這毛筆字還可以，得過全國性的大獎哩?！?/p>

鄉親們還是笑，個個一豎大拇指，說：“那是肯定的，你得獎的事聽你爸說過好多次哩，可春聯還是請三叔公寫好了。”

大伙兒說著就走了。海濤有些掃興，這是干什么嘛？我主動為你們寫字還不領情，要知道在城里人家出重金買我的字，我還看不上哩……

就在這時，又有幾位鄉親手里拿著紅紙過來了，海濤迎上前熱情地說：“各位大叔，我為你們寫春聯好不好？我字不錯的，而且鄭重聲明，一分錢不要，還提供茶水香煙，我就是想為大家盡點心意而已。”

大伙兒一聽快活地笑起來，說：“海濤心真好，謝謝你，不過春聯還是請三叔公寫吧?！?/p>

這回海濤的心徹底涼了，得了，人家看不上自個兒的字，他們就認為三叔公的字好，農村人就這種眼光，沒法子。

正懊惱，爸回來了，手里也拿著紅紙，原來爸剛才到商店買紅紙去了。

海濤說：“爸，家里的春聯我來寫吧?！彼胫兑皇郑鹫鸫蠡?，讓他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書法高手。

爸說：“不用你寫，我請三叔公寫去?！闭f完轉身就走。

海濤這下真生氣了，嚷道：“我剛才一直主動要為大伙兒寫春聯，可他們都不肯，個個看不上我的字。爸，你怎么也同他們一樣沒眼光啊？”

爸一聽拉下臉，說：“你這孩子，怎么越大越糊涂了？這是字好不好的事嗎？三叔公一個人孤苦伶仃，全村人誰家沒關照過他？他總覺得心里不安，見個孩子都覺得虧欠。大家伙兒是趁著每年春節請他幫寫春聯的機會，給他找回點兒做人的尊嚴！讓他也把腰桿挺得直直的，活得理直氣壯！你懂不懂？”

爸拿著紅紙走了，海濤久久站在原地，回味著爸的話。原來鄉親們哪里是沒有眼光，相反，他們的眼光高明得很，原來老家的春節真的美，簡直是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