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寧 子

一

越來越覺得在一個女子的財富里，女朋友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年歲越長，體會越深。

小時候選女朋友的標準，是瞅著順眼就好。比如小潘，便是我上小學后從外貌上一見鐘情的女生。

小潘長得很好看，五官精致，眼睛很亮，睫毛很長，皮膚細膩，又不同于一般小女生的白皙嬌嫩，她很黑。這反倒讓她在許多女孩子中格外顯眼。

六七歲的小孩子，想接近很容易，主動湊了幾個課間我倆就熟了。小潘接受我的主動靠近，成了我第一個女朋友——那時候還沒有閨蜜這個詞。不知怎么，我還是喜歡女朋友這個稱呼，我從來不覺得只有男人才能有女朋友，那不是他們的專利。

我跟小潘每天下了課都扎在一塊兒，分享零食，也分享小女生的八卦和心事，放了學要拉著手到校門口才各奔南北——那時候我們在農場的子弟小學上學，我家在南邊的二分場，小潘家在北邊的一分場。我們還約好了每天早上在學校門口碰頭，去得早的等另外一個，一起進校。有一次，我媽忘記給我定表致使我起晚了，急急火火跑到學校時已經誤了十幾分鐘。但遠遠的，我奔跑著就看到了小潘——我親愛的小潘，竟一直在校門口等著我。她的神情有一點兒著急，可是并沒有自己先進教室。為了我，她寧肯遲到。

要知道小時候上學遲到真是件很孤單的事，但有女朋友陪著就不一樣了。我們一塊兒遲到了，一塊兒被罰了站，就在教室后頭，靠得很近地站著面向黑板，又會突然心有靈犀地扭頭看一眼對方，然后笑。

那真是一種溫暖的感覺，你知道你不孤單，在偌大的校園里有人和你心意相通，陪你快樂，還陪你犯錯。

二

再大一些，到了高中，漸漸懂得分辨脾性和三觀，所交女朋友大約算是同類了。

比如小井。因為個頭都矮，我倆入學便是同桌。小井有張珠圓玉潤的臉，家境好，物質條件優越，但一點兒也不傲嬌。而那時候的我有點兒叛逆，還常常會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郁，悶悶地不愛說話。

那年入春不久下了幾場雨，一天下午有兩節自習課，小井便提議干脆逃課出去散步好了。我們學校南邊是縣里的漁場，有很大的池塘和草坪，綠樹成蔭。

小井說，不如我們去漁場吧。然后我倆就去了，明知道為此會付出挨批評寫檢討的代價，但還是那么做了。

那真的是一場曼妙極了的雨，我跟小井合撐一把傘，在漁場那些池塘邊柳樹下走走停停，雨霧彌漫，雨滴細細密密落在池塘的水面，落在蔥綠的柳枝上——多年后在我回憶青春的時候，那一幕都會跳出來，在記憶里悠然蕩漾。

那是活著的青春，是多少自習課都換不回來的一幕，它屬于兩個青春期里的一對女朋友。

高中時走得近的還有小孫，我們倆好的原因很特別——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體重，發型也留得一樣，常常在背后被人認錯，同學叫我倆“相似形”。

其實我倆性格并不像，她性子慢更包容，對我的一切都能接納，還是一個特別好的聽眾。那時候下午放學到晚自習之間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吃飯，晚飯后我倆就去學校外頭的田野，沿著某一片麥田或菜地的邊緣走來走去，不管我跟她嘚啵什么，她都一聲不吭地裝在心里。我跟她處得最是融洽。

好多年后，小孫同學在結婚后發了福，心寬體胖地長到了130斤。很多高中同學都留在了家鄉小城，我卻選擇了遠離。而每次回去，都是小孫開車去高鐵站接我。一次次折騰她，也從來沒覺得不妥——我跟她之間，還是當年一起在校外田邊漫無目的行走的一對女朋友，聊聊天，或者沉默，自然而然。

還有小高——她姓高，人也長得高，在教室里跟我坐得比較遠。我們互為女朋友是因為當時都犯了同一個錯：早戀——秘密促成了我們的友誼。

后來，因為一件小事我倆鬧了矛盾。那個矛盾讓倔強的我們在整個高三都形同陌路，畢業后又各奔東西。大學畢業那年我回去跟幾個同學小聚，其中一個男生隨口提起來，說小高同學對你還真是好。

我愣了一下，為什么?

他便告訴我，有一次，也是同學聚會，有個女生說了我幾句是非，小高立馬不干了，當即反駁了該女生并為我正名，把那女生得罪得一塌糊涂。

他說，都說鐵哥們兒鐵哥們兒的，你們女生也夠鐵啊。說完他笑了。

我也跟著笑，但笑著笑著我的眼圈就紅了。如果那個男生不告訴我，我也永遠不會知道她曾在背后為我仗義執言——在我跟她已經成為陌路之后。

三

再到后來，這些年里無論在哪個圈子做什么職業，我心無旁騖結交的，全是女朋友。

剛剛嘗試給雜志寫稿投稿的時候，也誤打誤撞碰結識過幾個男編輯，但通過他們而扒拉出來他們身邊的女同事時，我立刻叛逃了——不是我對男編輯有什么偏見，而是在對文字的感悟和情感的理解模式上，我更愿意相信和同性是默契相通的。文字這么細膩的東西，女人和女人之間，更容易找到相同的興奮點。

而這些年，我所結識的女朋友，也跟我完好地做到了無縫對接。我的報社、雜志社女編輯，我的圖書出版社女編輯，我的公眾號女編輯，還有我所接觸的那些在文字里穿梭的女作者……我們之間大多沒有見過面，可是這十幾二十年，我們誰都沒有辜負對方，想要的默契、理解、心有靈犀，統統都有。我們從手寫書信轉移到電話，從電話轉移到QQ，從QQ 轉移到微信……結識了，就沒有走散過，哪怕在天南地北。

時光在，女朋友在，日積月累，逐成財富。

這些年我常失眠，如果某個深夜想找個人聊聊天，隨便扒拉出來一個女朋友，保準不會落空——沒人埋怨我的深夜打擾，也沒人問我失眠的原因，她們給我的，只有無問東西的陪伴。

我單身的日子，有個女朋友會在每一個與愛情有關的日子給我發紅包——七夕、情人節，5·21……她知道那段時日，無論我是否在乎，這種節日的被寵愛，都是我缺少的。她鄭重其事地說，我會寵你一輩子。一輩子這種話，男朋友沒有對我說過，但是女朋友說了。認認真真。

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是一個天生不善理財的女子，沒攢下房產或細軟什么的。我只攢了一大把女朋友，可也洋洋得意覺得富得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