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身臨其境

江蘇/柳下舟

【與影子書

親愛的影子，和時間對飲以后

我在這流逝中看到了許多：年邁蒼老的祖父

站在鄉下的曠野上像一棵彎腰樹

露出痛苦的根須。風穿過身體

死去或者活著，他和樹一樣緊緊抓住泥土

許多事物不是永恒的

水源枯竭，河流會拖著疲憊的身軀融入

巨大的靜止里。在人間或飛翔或行走的

光線，被涌進的暗夜卷走

醉意漫過頭頂，內心一些想法終于變得柔軟

逐漸向生活里延伸

它們發出輕快的聲響，像經歷過傷害的夢境

從歡愉中醒來。親愛的影子我看到

你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月亮朗朗照在頭頂，我看到你

卻變暗了

【月亮下的瑪尼堆

允許風小些，月光再皎潔些

允許瑪尼石這雙望向人世的眼睛

看出你植根在草原的辛酸

它來源于城市。這么久了

水泥路沒有陷落，好像自己剛剛踏上

新的一段，允許你休憩片刻

再接著爬行

瑪尼堆是眾多眼睛壘起來的建筑

它仁慈，愿意接受

所有死后無處安放的靈魂

允許虔誠的人再添置一塊瑪尼石

可惜我不懂六字真言

也不懂如何鐫刻

祈禱水草豐茂的經文

汽車行駛在夜幕下的109 國道

轉山路上，經幡獵獵

【猶如身臨其境

——觀梵高《樹木》有感

遠觀一棵樹，沒有抬頭來得深刻

像置身于天然的樓閣，這時仰望被緩緩充盈

給綠色留下些空隙，讓風徐徐吹進來

雨水蒸發，葉子變得沒有重量

我的心足以在10 點托起這叢陰影

透過樹梢，遺落下來的月光

開始慢慢褪殼，輪廓陷進泥土里

或許，它感受到身體的無力向枝頭延伸

其實那些想法依舊渾濁，甚至

也不能按照既定的儀式做到入土為安

我開始用目光，丈量樹與樹之間的距離

陰影下隱藏著幾個輕微的詞

比如：遺憾和空隙

有只螞蟻，一點一點開始消失

而這無人提及的光暈，卻在面前的寂靜

與推移中，走向飽滿和成熟

若樹走過很多年，它只是時間上的經歷

像尊佛陀，待留原地打坐，聽蟬即是聽禪

生長和被困的程度，相互匹配——

根扎進土里

可夜晚降臨、露水呼吸加重之時

我從不懷疑它作為行者的身份

眼前灰塵飛飄而來，裹挾著生機

在枝頭上停留那么一小會兒，然后慢慢落定

樹皮在暮色里越來越暗，蟲鳴勾勒出的寂靜

抵擋不住從半山下來的腳步

歸途被枯草碎石掩映

連同字跡模糊的墓碑，遺落人間的螢火

空曠不曾給混沌留下些什么，如此思考

萬物又好像回到宇宙初始的狀態

筆尖粗糙，水鳥從河流里覓食而出

嘗試和一棵即將萎枯的樹，彼此交換孤獨

發現更多時候，我們會在不同時間地點

反復練習抵達，落雪時

抵達春天，抵達藏在名字里的卑微

身體投下一道陰影，疼痛尾隨而來

反芻昨晚的林音，風始終游離在肉體之外

許多經歷被反復咀嚼，直至堅硬，失去質感

視線隨發芽的新枝抽動，一只麻雀剛好停駐

屏住呼吸，空氣絲絲疲軟下來

夜晚適合人坐在樹下發呆，萬籟無言

任靈魂突然間破碎

再用巨大的安靜突然間粘合，你

會發現過程中丟失的事物，模糊得辨認不出

默不作響的色彩，代替畫家自己

感到羞恥時，那些缺憾早已被一一收留

【抒情

微風入林，我們在原野上胡亂奔跑

在不言一詞的空白中

沉默將時間折疊

如此反復，像折疊熾熱而緘默的唇

此時，水聲從山澗里緩慢流出

像顫動的心臟；跳躍著

像夜空精靈

當然也會有一些紙船擱淺

有一些信件的地址無法證實

我能想起某一天

你朝窗口揮手離開

視線從風景中倒退

但愛不會，它駐足在針尖上

那種偏執像夏天的陽光一樣濃烈

由遠及近，嘿

我說電影真實，因

那不是真的而覺得真實

我說你真實，因黃昏轉瞬落幕

對你的愛意如此漫長

【雨中即景

那些茂盛的雨水多像天空寫給城市的來信

我沿著河岸邊走啊走啊

從雨中感受到一種闊大的氣勢

它們從天上往下流，淌成一片

只有草木才喊得來這樣的雨水

它們張開嘴巴

唱道：風驅急雨灑高城，云壓輕雷殷地聲

對于自然萬物來說，雨水更像是某種宗教

宗教里有善和惡，生和死，雷鳴和閃電

有破碎，有高亢，有戰栗，有游移

雨水的神性好像都在這信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