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錢斐仲是清代著名女詞人、書畫家,所著的《雨花庵詩余》手稿本現藏復旦大學圖書館。稿本收詞四十八首,前有錢斐仲對自己詩歌的校訂、時人魏謙升和楊錦雯的題詞,正文中有魏謙升的批注,后有錢斐仲詩一篇。稿本小楷端秀、行書蒼渾。該稿本保留了詞集的原貌,具有較高的版本價值。
【關? 鍵? 詞】錢斐仲;《雨花庵詩余》;手稿;版本;價值
【作者單位】陶運清,安陽工學院文法學院。
【中圖分類號】G256.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9.030
錢斐仲(1809—1862)名聚瀛,字餐霞,浙江秀水(今嘉興)人,萚石老人錢載曾孫女,德清(今浙江德清縣)訓導戚士元妻,能詩會詞,著有《雨花庵詩余》《雨花庵詞話》《雨花庵詩存》等。清代譚獻《復堂詞話》贊其詞云:“秀水女士錢餐霞雨花庵詩余,予借觀,洗錬婉約,得宋人流別。”[1]況周頤《玉棲述雅》云:“秀水錢餐霞斐文(按:“文”應為“仲”)雨花庵詩余,輕清婉約,思致絕佳。”[2]錢斐仲又工書善畫,有南樓老人陳書之風,今有《小楷扇面》(浙江省博物館藏)、設色紙本扇面《桃花春風圖》《秋菊灼灼圖》等存世。
《德清縣新志》卷九“人物志·列女·閨秀”錢斐仲條云:“世人爭求其畫,而不知其詩詞之工也。”[3]錢斐仲的詞收于其自編的《雨花庵詩余》,今有手稿本、錢斐仲丈夫戚士元刊于同治七年(1868)的刻本、光緒二十二年(1896)南陵徐乃昌《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本、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藏的述鄭齋校錄本等幾種版本。其中,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手稿本為詞集的初稿本,保留了詞集的原貌,最為珍貴,價值極高。
一、稿本的基本情況
《雨花庵詩余》手稿(館藏號1384)一冊不分卷,半頁十二行,行二十四字,無邊框行線。封面右方有題記:“餐霞子為玉田生私淑弟子,故其詞若貫珠,景中有情,文中有氣,不可移前作后,換下作上,而又字字錘煉出之。故不粗不薄,深得玉田清雅曲折之妙,自是必傳之作。”
題記評錢斐仲詞的藝術特色,頗中肯綮。錢斐仲生長于嘉興,與浙西詞派創始人朱彝尊同鄉,受浙西詞風影響,尊姜夔、張炎,尚清空騷雅。在其《雨花庵詞話》中,錢斐仲曾云:“樂笑翁詞,清空一氣,轉折隨手,不為調縛。麗不雜,淡不泛,斯為圣乎。余談古人詞,惟心折于張、姜兩家而已。”[4]其又云:“迷離惝怳,若近若遠,若隱若見,此善言情者也。若忒煞頭頭尾尾說來,不為合作。”[4]張炎(1248—1321?),字叔夏,號玉田,又號樂笑翁,臨安(今浙江杭州)人,南宋著名詞人、詞論家,論詞尚“意趣高遠”“雅正”“清空”。從錢斐仲的詞話中,我們亦可見其對張炎詞的推崇,這與題記的評價一致。
封面左上有“雨花庵詩余”字樣,下鈐“五千卷室”朱文方印。封面左下有題識,字體較小。題識下鈐“曼亭”朱文長印。戚曼亭,錢斐仲丈夫,名士元,又字廣文,浙江德清籍,府廩生,道光庚戌年(1850)恩貢,候選直隸州州判,改授教諭。《皇清書史》載:“戚士元,字曼亭,德清貢生,工書法。”[5]
辛酉指咸豐十一年(1861)。是年,錢斐仲寓居上海,次年卒于此。《雨花庵詩余》末篇《虞美人》便記述了咸豐十年庚申(1860)農歷七月初九日,嘉興淪陷后,身病心疲的錢斐仲逃往上海、途經南玉港的經歷。
戚曼亭與錢斐仲伉儷情深,曾偕隱嘉興南湖數十載。錢斐仲卒后,戚曼亭于同治七年戊辰(1868)二月刊刻《雨花庵詩余》,又搜集刊刻了《雨花庵詞話》十二則。戚跋記敘了詞話的輯刊情況,字里行間都體現了戚曼亭對錢斐仲的理解與欣賞。
接下來,扉頁上粘貼了五頁錢斐仲對自己詩歌的校評內容,字體大小不一,涂改痕跡濃重。之后是題詞部分,亦為粘貼頁,先為魏謙升題詞。魏謙升(1797—1861),字滋伯,號雨人、無無居士,仁和(今浙江杭州)人,以廩貢生選授仙居縣訓導,不就。“九歲能詞翰……弱冠以詩古文詞雄長壇坫。尤工書。”[6]《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九云:“錢塘魏滋伯明經謙升博學工文,近推詞壇祭酒。”[7]其著有《二十四賦品》《翠浮閣詞》《書三味齋稿》等。
扉頁之后為楊錦雯題詞。楊錦雯(?—1861)﹐字絅士,錢塘人,諸生,性狷介,不偶于俗,嗜填詞,與魏謙升善。與戚士元所刊刻的《雨花庵詩余》同治七年(1868)刻本相比,手稿本前沒有秀水金鴻佺、平湖張炳堃的題詞。刻本中除了魏謙升、楊錦雯題詞,還有金鴻佺《西堂行》(并序)、張炳堃《高陽臺》二首題詞。金鴻佺、張炳堃皆提到錢斐仲已經離世之事,故知二人題詞作于錢斐仲卒后。
稿本無目錄,收詞作四十八首。正文首行上題“雨花庵詩余”,下鈐“復旦大學圖書館”章,其下又有“雨花子初稿”五字,再下鈐“錢”朱文圓印和“斐仲”朱文方印。第二行靠上書“調笑令”詞牌。自《調笑令》(云散)至《湘村夜月》(戊午八月二十一夜憶西堂),為小楷字體;末尾的兩調三首《解連環》《虞美人》(二首)為粘貼頁,行書,有圈點涂改。
稿本最后一頁,亦為粘貼頁,為行書,內容如下:
“戊戌夏建未,錢子抱痁疾。吁嗟餐霞仙,乃為鬼所逼。始覺兩腋間,清風生習習。絕如入隆冬,肌膚動寒色。披裘復擁褐,欲語口先吃。王祥臥冰睡,想同此懔栗。漸離頭痛地,又入身熱域。隔壙復扇炭,大甕請君入。我也何所慕,火自眼中出。入久龍須簟,任意作轉側。誰云冷落人,炙手勢可熱。人言汝為厲,其意在求食,麥飯及惜漿,勸我為汝設。我言汝帝子,乞食非其職,祭而非其鬼,詬汝我不屑。顏歡置一經,群鬼自逃慝。頭風既可愈,驅瘧豈無術。口贊妄春書,何猶捫我舌。不然調丹鉛,為汝揮健筆。逮作鬼趣圖,高懸不容逸。我身受汝侮,我人終不易。汝能變奚深,豈敢攜鐵石。”
痁疾,即瘧疾,古時迷信認為是厲鬼上身而致。這是一首自述詩,敘述道光十八年戊戌(1838)夏六月,錢斐仲身患瘧疾時乍冷乍熱的痛苦情狀和神情恍惚中一時之所思所感,如見其人,如臨其境。
二、稿本的版本價值
1.稿本保存了《雨花庵詩余》詞集的原貌
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記述錢斐仲《雨花庵詩余》:“詞集有‘錢斐仲氏‘餐霞‘雨花庵等印,錄詞四十闋。后留空葉甚多,蓋未編竟之本。”[8]錢斐仲于咸豐十年庚申(1860)六月十五日太平軍進占嘉興府城后,為避亂逃離家鄉,后至滬上,僑居新場鎮,居年余,于同治元年(1862)夏五月之后離世。手稿本原為錢斐仲自己編訂、錄寫,其去世后,丈夫戚士元對其作了整理,故我們看到的稿本中的楷書部分,為錢斐仲在世時自己筆錄的;粘貼的行書頁圈圈點點,涂抹痕跡嚴重,為錢斐仲平時草就,還未來得及整理抄錄。這種面目倒也為我們了解詞集的原貌提供了第一手資料,也才能將它和后來的各個版本進行正確的比較。同時,我們從中也能窺見作者在洪楊之亂中的漂泊生活和那個時代的社會背景。這正如學者徐雁平在其《新書的版本價值》一文所言:“作品的初版本保持了原貌,而且版本的裝幀等也反映了特定時代的文化藝術水平。”[9]
2.稿本對錢斐仲詩集《雨花庵詩存》的訂補價值
《雨花庵詩余》手稿前有錢斐仲對其詩作的題目羅列、內容修訂和品評,以行書寫就,詩題字形較大,修訂、品評字形較小。比如,第一頁列“同湘、小園、冬日、閨怨、□湘、惜草、春事、放言、拜先、寄湘、□后、迎春、除夕、元宵、午睡、苦吟、即事、七夕、問瓶、代瓶、寄湘、春郊、代外、擬子夜、題外、送仲、題畫蘭、舟中、中秋夜、仲冬、亥首、弄受祿、獨坐、破寺、憶昔、夜雨”共三十六個詩題,其中,有校對品評者十七首。
錢斐仲詩收錄于《雨花庵詩存》詩集,共一百七十八首,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藏有述鄭齋校錄本,湖南圖書館藏有“民國”二十六年(1937)金兆蕃抄本。徐世昌《晚晴簃詩匯》收其《放言》《懷陸費季齋表姊》詩二首。錢斐仲的詩作,今未有整理本,據這五頁粘條,我們可以看出錢斐仲對自己詩作的思考、修改過程,也可據此對其詩歌進行校對和訂補。稿本末尾的錢斐仲無題詩,亦可補其詩集之缺,因此,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
3.稿本對錢斐仲詞集《雨花庵詩余》其他版本的校勘和輯佚價值
《雨花庵詩余》手稿正文中有不少圈涂改補之處。比如,《浪淘沙》,將“浪淘”二字圈涂,旁書“浣溪”;《前調》中,“清茗”之“清”被圈改為“佳”。
又有八處魏謙升的批注,以紙條粘貼于稿本中。
“《菩薩蠻(自題梅花繡枕)》一首,次句‘鳳字失寫,須補。”
“釵鳳句,‘冒字不若作 字,抑原系‘□ 字,誤書‘冒字耶?”
“《高陽臺(西堂重感舊)》一首,‘墻高及‘高荷兩“高”字相去太近,去一‘高字,改‘墻頭。”“《綠意(羅浮園探荷)》一首,前半收處‘難攜下,‘取字上脫寫一字,須補。”
“《清平樂(無題)》一首,‘冷螢下脫一字,須補。后半‘竹外一字復擬改‘下字。東坡有‘竹下開嘯軒詩,此二字或可用,酌之。”
“《蝶戀花(題畫)》第二首,后半‘春消下脫一字,須補。”
“《春從天上來(西堂感舊)》一首,‘歲下脫者,是否系‘月字,查明須補。”
正文末尾的兩調三首《解連環》《虞美人》(二首)亦有錢斐仲自己所做的圈點涂改,如下表所示。
諸如此類問題在戚士元刊刻的同治七年本中,都得到了修訂。因此,我們在了解《雨花庵詩余》原貌的同時,比對其他幾個版本,亦可判斷出同治七年刻本是較為完善的本子。此外,魏謙升、楊錦雯的兩首題詞,未見于二人集中,亦有輯佚價值。
4.稿本對錢斐仲書法藝術的認識價值
錢斐仲既是詞人,也是著名的書畫家。清郭容光《藝林悼友錄》謂錢斐仲:“書法二王,小楷學《靈飛經》。喜作花卉,頗有逸致,遠接南樓老人陳書之遺風,為近來閨秀之冠。”[10]清張鳴珂《寒松閣談藝瑣錄》載李受福評語:“餐霞小楷秀逸,題畫作行書又復蒼渾,與花卉相稱,未見署款,不知其為閨閣中人也。”又附記金蓉鏡言:“斐仲……字學小唐碑,畫尤矜貴,不肯多作。”[11]
手稿中,正文首頁至《湘村夜月(戊午八月二十一夜憶西堂)》,為小楷字體,其小楷書結字謹嚴,字體方正,氣韻清麗流暢、秀媚舒展,風姿不凡。我們從中可以窺見她在小楷書上用功較多,但點畫變化較少,具有明顯的館閣體特征。館閣體起于明代,以黑、整、光為主要特點,因擅寫者多為館閣和翰林院中的官僚,故稱之。從錢斐仲的楷書,我們亦可看出館閣體書法的影響之廣。補粘頁包括校補詩歌部分和末尾的《解連環》《虞美人》(二首),皆為行書,用筆瀟灑飄逸,收放自如,結體遒勁雄渾,點畫疏密相間,有行云流水之妙。有的字體隨意不拘,是她書寫狀態的自然流露。錢斐仲的行書和楷書,一雄渾,一娟秀,若非匯于一冊,真難看出源自一人之手。
錢斐仲的書法作品今幾乎無傳,偶見亦多附于其畫作,而其畫作存世數量又不多,故其《雨花庵詩余》手稿本彌足珍貴。且其中既有楷書字體,亦有行書字體,較完整地展現了錢斐仲的書法風貌和特色,為我們研究錢斐仲的書法藝術提供了豐富、重要的原始資料。
此外,手稿中魏謙升的評注為行書字體,以紙條方式補粘,每處皆鈐有作者“滋伯”朱印,為作者手筆。《皇清書史》卷二十七云:“魏謙升……工書,繼妻周亦能書,時以鷗波夫婦目之。”[5]魏謙升題詞圓潤蒼勁、氣韻流暢;稿本前的楊錦雯題詞亦行書,瀟灑飄逸、收放自如,亦具珍貴的書法價值。
三、 結語
復旦大學圖書館藏錢斐仲手稿《雨花庵詩余》是該書最早的版本,與后來的刻本、校錄本和抄錄本相比,手稿的版本價值最為獨特、珍貴,其包含的文學、文獻、藝術價值,乃至歷史價值,都值得我們做進一步研究。因手稿《雨花庵詩余》長期深藏,且因徐乃昌《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刻本的通行易得,故尚未得到足夠關注。筆者希望通過本文的探究可以使我們更多地了解其版本價值,為相關研究提供版本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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