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劍經商戰狼在行動

崔小花

“轟……”

“砰！砰！砰！……”

伴隨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大地微微震顫，強大的氣浪掀起漫天煙塵如颶浪般席卷而來，充塞住人們的眼耳口鼻，緊接著是密集如雨點的槍聲。驚慌失措的人們尖叫著，四處尋求躲避的掩體，無數的流彈貼著頭皮掠過。

這不是電影《戰狼2》的拍攝場景，遇襲的是一家中國能源企業位于南蘇丹的項目基地，這里駐扎著100多名中國員工。

2016年7月8日，當地難民營與政府軍爆發激烈武裝沖突，戰火迅速蔓延至全城，將這100多名同胞圍困在了戰場的中心地帶。

當絕大多數人慌亂逃避的時候，卻有一個人冷靜地引導著工人向著一處地下掩體撤退。不到10分鐘，所有工人全部進入到70多平米的地下掩體。

難民與政府軍的沖突整整持續了三夭三夜，工人們也在地下掩體里躲避了40多個小時，當大家重新回到地面時，在項目的地域范圍內找到了70多枚彈片，項目內建筑物的墻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分布了數不清的彈孔。

這一次的沖突雙方傷亡慘重，兩名中國維和部隊士兵也在沖突中不幸犧牲，但中資機構的員工卻無一人傷亡。在這次突發事件中臨危不亂、果斷處置的正是中方企業聘請的安全顧問周曉飛。

淘金高風險地域

周曉飛曾經是中國武警部隊“雪豹突擊隊”的一名特警戰士，服役時曾被派駐中國駐伊拉克大使館，是中國駐伊拉克大使的隨身警衛。退役后，受雇于中國一家大型安保集團偉之杰安保集團，成為了一名行業知名的“海外安全顧問”。

在周曉飛的職業生涯中服務時間最長的地方是伊拉克。在那里，花2美元你可以在商店買一聽可樂，也可以在隔壁的軍火鋪買一顆公開出售的手雷。在這樣的地方，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暴徒，而周曉飛的工作就是與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打交道。

作為安全顧問，周曉飛曾去過伊拉克、乍得、蘇丹、南蘇丹、委內瑞拉、厄瓜多爾、秘魯、沙特阿拉伯和尼日爾等國，他的足跡幾乎勾畫出了中資企業“走出去”的軌跡。

2014年，中國海外投資額突破1000億美元，首次超過了當年的引資額。

事實上，中國已經取代美國和歐洲，成為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頭號金主：中國占伊拉克外國投資的38%、占塞拉利昂外國投資的70%、占阿富汗外國投資的79%、占厄瓜多爾外國投資的57%。

但我們也不得不正視一個頗為無奈的事實，中國作為對外投資領域的后入場者，大量的優質資源已經被西方發達國家占據，中國企業不得不向一些西方國家暫時看不上眼的高風險區域進軍。

利益總是伴隨著風險，巨大的利益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2004年6月，在距阿富汗北部省份昆都士以南36公里的中國公司施工工地上，11名中國工人在睡夢中遭武裝分子機槍掃射后身亡。

這是一個分水嶺事件，中國首次提出了海外利益這個概念，外交部涉外安全事務司正式運行。

而真正被稱為中國企業海外安保行業發展壯大元年的卻是2015年。這一年的11月20日，武裝分子襲擊馬里首都巴馬科市中心的麗笙酒店，挾持了170名人質，中鐵建的3名高管在這次襲擊中不幸遇難。習近平主席就此事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加大投入和保障，加強境外安全保護工作，確保我國公民和機構安全。

有來自國家高層的重視，走出去的中資企業對于海外安全領域的風險意識大幅提高，投入也更大。

以走出去的先行者中石油為例，集團在全球37個國家經營著95個油氣項目，海外石油工程技術服務隊伍在72個國家開展服務，海外項目現有中方員工17000多人，外籍雇員超過9萬人。為保障海外人員與財務安全，中石油明確提出，在高風險地區的項目安保投入比例應達到投資額或合同額的3%～5%。中石油在伊拉克項目的安保投入最高可達項目合同額的20%。

在中石油“走出去”的26年里，集團累計海外投資超1200億美元。按此比例推算，中石油安保方面的需求累計達60億美元以上。粗略估計，僅僅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三家中資巨頭，一年的海外安保費用就在20億美元左右。

海外安保行業儼然已經形成一個不折不扣的黃金市場，嗅覺敏銳的中國海外安保公司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而要在這個市場上分一杯羹卻殊為不易。

黃金市場的后來者

周曉飛在去往世界各地執行任務時，常在飛機上遇到西方國家的同行。當他自我介紹時，對方一般都會投來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國……還有這樣的公司？”

的確，在海外安保這個市場上，我們是不折不扣的后來者。

在國際上，私^安保已經是一個成熟而巨大的產業，市場空間在2000億-3000億美元以上，西方的不少安保企業甚至已經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全球排名第一的安保公司英國G4S，在全球115個國家有逾60萬名雇員，曾承擔倫敦奧運會等國際重大活動的安保工作;美國的特里普爾卡諾皮、戴恩公司、黑水公司則有美國國防部的安保項目“背書”，它們均是國際上呼風喚雨的行業巨頭。

在世界裁軍潮背景下，安保這個市場還在不斷地擴大。新千年伊始，重構全球安全格局的“9·11”事件更是成為民營安保公司發展的“催化劑”，在之后爆發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中，美國有超過35家民營安保公司介入，提供了20%的兵力。

把目光收回國內，1984年深圳市公安局成立了全國首家安保公司，經過30多年的發展，目前國內已注冊成立了5200余家私營安保公司，安保人員超過300萬名。但具有在“一帶一路”沿線提供獨立國際運作能力和經驗的不超過30家，而最終能夠拿到海外安保業務訂單的只有區區幾家公司。

確實，與國外同行相比，中國海外安保行業起步晚，人才和技術都還存在著亟待提高的地方，現在還很難談得上有多強的競爭力。

許多方面都體現出了差距。

在西方國家，職業的安保人員很多都是從特種部隊退役，經歷過槍林彈雨的洗禮，有豐富的實戰經驗。

而國內大多數涉足海外安保的企業，都是從國內安保業務過渡而來的，是一個從勞動力密集型到技術密集型的跨越。從業人員雖然也號稱是從特種部隊退役的，但中國維持著多年的和平環境，戰士大多并沒有實際作戰經驗，遇到實戰場景，也會像新兵一樣緊張。

語言是另一道門檻。由于語言障礙，導致不少專業素養很好的安保人員在海外安保崗位上無法很好的施展拳腳。像周曉飛這樣在從業前就有多年海外高風險地區常駐經驗的從業者可謂少之又少。

而在政策法規層面，中國安保公司也受限頗多。最棘手的是中國的安保從業人員在海外不能持槍，這是相比于西方安保公司的比較明顯的劣勢之一，極易讓我們的安保人員在處置突發事件時陷于被動局面。然而，即使允許配槍也存在許多現實的問題，比如配槍的中方保安與當地人發生沖突產生傷亡，可能引起國際爭端。

海外安全事件簿

典型事件便是2007年9月16日發生的黑水事件。美國黑水保安公司的車隊在巴格達西南部遇襲，該公司人員立即火力還擊，導致8名伊拉克人被打死，有目擊者稱黑水公司的安保人員在這起事件中射殺了平民，黑水保安公司也因此被吊銷了在伊拉克的營業執照。

目前中國安保業界采取的方式是，讓當地雇用人員持槍，這樣做，既不違反規定，也可以規避風險。

另外，規范化的商業運作也是中國安保企業掘金海外市場的短板，“國外大型安保企業的服務合同通常都厚達幾十頁，非常詳盡;而我們的許多安保企業的合同往往就是幾頁紙。”

補齊短板抱團出海

在更早的時候，中資企業的海外項目還只能依靠國外的安保公司，但聘用外國安保企業可謂是把雙刃劍。國外安保企業經驗豐富，設備先進。但是，如果是油氣、礦產等涉及國家利益的工程和項目，企業也難免有泄密的顧慮！

而在價格方面，西方安保企業的服務價格通常比中國本土安保企業要高出1倍以上。

因此，希望讓中國安保公司負責安保工作的海外中資企業項目并不在少數。但問題是，我國的海外安全管控行業起步較晚，市場商業性不強，與世界成熟的公司相比，全產業鏈的能力不足，綜合性價比也不夠。目前，真正涉足海外安保業務的中國本土安保公司滿打滿算不到20家，實現在海外落地的公司不過10家左右。

另一方面，部分走出去的企業風險意識不夠，過于追求商業利益，壓縮了安保和應急投入。

周曉飛的職業生涯中就曾經處置過一起突發的危機事件。

2014年，在伊拉克一個擁有1000多名中國員工的大型基建項目，一心撲在工程上的員工怎么也沒料到自己會和臭名昭著的“伊斯蘭國”產生交集。而當戰爭爆發時，項目上的工人已經來不及撤退，“伊斯蘭國”和伊拉克政府軍交戰區阻斷了他們向巴格達撤退的道路。

戰事膠著，危機重重。周曉飛和他供職的安保公司臨危受命，承接下這次1000多名中國員工的撤離工作。從中資企業的項目營地到巴格達，路程只有短短的130公里，車隊卻走了3個小時。整個行程中，周曉飛始終提心吊膽。車隊所經之處，激烈交火后留下的痕跡隨處可見。哪怕只是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也可能使心緒不寧的工人情緒失控，發生難以控制的混亂甚至騷亂。

最終，1000多人成功撤離，這件事也成為了中國海外安保史上一個典型案例。但，周曉飛卻說，這次成功地撤離僥幸成分居多，一些問題不應該被僥幸的成功掩蓋。

這次事件中暴露出的最大的問題是，這家涉事中資企業沒有建立與其所在的高危區域相匹配的高等級安全防范制度和措施，僅靠數十名伊拉克警察負責安全工作，而當危險發生時，這些警察竟然脫下制服一溜煙逃跑了。

從國際經驗來看，項目安全運營成本一般是合同額度的1%到3%，在部分高危地區可能到10%，安全成本的確非常高。“一帶一路”背景下中資企業積極“出海”開疆拓土，這其中也不乏一些企業側重于找項目、找資金、找合作對象，在安保方面卻是敷衍了事，存在僥幸心理！

在海外安保工作上，央企普遍做得比民企好，尤其是幾家大型能源企業，因為領導的重視，很早就建立了自己的安保體系，制定了專門的安保標準，并且對于外派人員做到了安全知識和技能不培訓不外派。

海外安全風險防范包括風險評估、管理體系建設、教育培訓、安全投入、場地防護、差旅管理、人員管理、外事管理、應急管理和社會責任等一系列工作。

在眾多安全防范手段中，平時的物防方面投入是占比最大的。以某央企在海外高危地區的項目為例，為保證人員安全，基地周邊設置3層警戒線，最外側的警戒線距基地20公里，比從北京北三環到南三環的直線距離不遠。除安保人員24小時巡邏放哨外，基地內還常年停放著一架供緊急撤離的飛機，飛行員和機務人員也和員工一樣常駐在基地內。一旦最外側警戒線發出警報，基地內就會組織全體人員有序撤離。

除此之外，企業想出了“入地”的辦法。《戰狼2》里中資企業員工在工廠受到破壞時，臨時躲到了老庫房里。如同本文開頭提到的那家能源企業，一些企業會在項目基地地下深挖并建立“安全屋”，里邊配有食物、飲水和藥物等必需品，一旦基地有危險，全體人員可集體轉移至地下躲避。“安全屋”安裝有衛星定位系統，可與總部和救援人員保持聯絡。

中國企業篳路藍縷，開荒深耕，越來越多中國企業正在“走出去”，包括地球上最危險的角落，為了國家利益與炸彈、地雷、槍炮相伴。

配合著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拓展步伐，雖然我們的海外安保企業起步較晚，但也在努力跟上西方先進企業的步伐。大量的中國安保企業正與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抱團出海，讓“走出去”沒有后顧之憂，讓中國企業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安心落地。